汉纪·汉纪五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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孝献皇帝戊建安五年(庚辰,公元二零零年)
建安五年(庚辰,公元200年)

春,正月,董承谋泄;壬子,曹操杀承及王服、种辑,皆夷三族。操欲自讨刘备,诸将皆曰:“与公争天下者,袁绍也,今绍方来而弃之东,绍乘人后,若何?”操曰:“刘备,人杰也,今不击,必为后患。”郭嘉曰:“绍性迟而多疑,来必不速。备新起,众心未附,急击之,必败。”操师遂东。冀州别驾田丰说袁绍曰:“曹操与刘备连兵,未可卒解。公举军而袭其后,可一往而定。”绍辞以子疾,未得行。丰举杖击地曰:“嗟乎!遭难遇之时,而以婴儿病失其会,惜哉,事去矣!”曹操击刘备,破之,获其妻子;进拔下邳,禽关羽;又击昌豨,破之。备奔青州,因袁谭以归袁绍。绍闻备至,去鄴二百里迎之,驻月馀,所亡士卒稍稍归之。
春季,正月,董承的密谋败露。壬子(疑误),曹操杀死董承和王服、种辑,并将他们的三族全部屠灭。曹操打算亲自出马讨伐刘备,将领们都说:“与您争夺天下的是袁绍,如今袁绍大军压境,而您却向东讨伐刘备,如果袁绍在背后进行攻击,怎么办?”曹操说:“刘备是人中豪杰,如今不进攻他,必定成为后患。”郭嘉说:“袁绍性情迟钝,而且多疑,即使来进攻,也必定不会很快。刘备刚刚创立基业,人心还没有完全归附,赶快进攻,一定能将刘备击败。”曹操于是挥师东征刘备。冀州别驾田丰劝袁绍说:“曹操与刘备交战,不会立即分出胜负,将军率军袭击他的后方,可以一举成功。”袁绍因儿子患病而推辞,未能出兵。田丰举杖击地说:“唉!遇到这种难得的机会,却因为婴儿的病而放弃,可惜啊,大事完了!”曹操进攻刘备,将刘备打败,俘虏了他的妻子家小。曹操接着攻克下邳,捉住关羽,又击败昌。刘备逃奔青州,通过袁谭投奔袁绍。袁绍听说刘备来到,出邺城二百里,亲自去迎接刘备。刘备在邺城住了一个多月,被打散的士兵遂渐回到刘备身边。

曹操还军官渡,绍乃议攻许,田丰曰:“曹操既破刘备,则许下非复空虚。且操善用兵,变化无方,众虽少,未可轻也,今不如以久持之。将军据山河之固,拥四州之众,外结英雄,内修农战,然后简其精锐,分为奇兵,乘虚迭出以扰河南,救右则击其左,救左则击其右,使敌疲于奔命,民不得安业,我未劳而彼已困,不及三年,可坐克也。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,若不如志,悔无及也。”绍不从。丰强谏忤绍,绍以为沮众,械系之。于是移檄州郡,数操罪恶。二月,进军黎阳。沮授临行,会其宗族,散资财以与之曰:“势存则威无不加,势亡则不保一身,哀哉!”其弟宗曰:“曹操士马不敌,君何惧焉?”授曰:“以曹操之明略,又挟天子以为资,我虽克伯珪,众实疲敝,而主骄将忲,军之破败,在此举矣。扬雄有言:‘六国蚩蚩,为嬴弱姬。’其今之谓乎!”
曹操率军回到官渡,袁绍才开始计议进攻许都。田丰说:“曹操既然击败刘备,则许都已不再空虚。而且曹操善于用兵,变化无穷,兵马虽少,却不可轻视。现在,不如按兵不动,与他相持。将军据守山川险固,拥有四州的民众,对外结交英雄,对内抓紧农耕,加强战备。然后,挑选精锐之士,分出来组成奇兵,频繁攻击薄弱之处,扰乱黄河以南。敌军救右,我军则击其左;救左,则击其右,使得敌军疲于奔命,百姓无法安心生产,我们没有劳苦,而敌军已经陷入困境,不到三年,就可坐等胜利。现在放弃必胜的谋略,而要以一战来决定成败,万一不能如愿,后悔就来不及了。”袁绍没有采纳。田丰竭力劝谏,冒犯了袁绍,袁绍认为田丰扰乱军心,给他戴上刑具,关押起来。于是,袁绍用公文通告各州、郡,宣布曹操的罪状。二月,袁绍进军黎阳。沮授在出军前,召集宗族,把自己的家产分给族人,说:“人势则权威无所不加,失势则连自己性命民保不住,真是可悲!”他弟弟沮宗说:“曹操的兵马比不上我军,您为什么害怕呢?”沮授说:“凭曹操的智慧与谋略,又挟持天子作为资本,我们虽战败公孙瓒,但士兵实际上已经疲惫,加上主上骄傲,将领奢侈,全军复没,就在这一仗了。扬雄曾经说过:‘六国纷纷扰扰,只不过是为秦取代周而效劳。’这说的是今天啊!”

振威将军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。曹操欲益昱兵二千,昱不肯,曰:“袁绍拥十万众,自以所向无前,今见昱少兵,必轻易,不来攻。若益昱兵,过则不可不攻,攻之必克,徒两损其势,愿公无疑。”绍闻昱兵少,果不往,操谓贾诩曰:“程昱之胆,过于贲、育矣!”
振威将军程昱率七百人守鄄城。曹操打算给他增加二千名士兵,程昱不肯,说:“袁绍拥兵十万,自以为所向无前,看到我兵力溥弱,一定瞧不起,不会来攻。如给我增兵,则袁绍大军经过就不会不进攻,进攻必然攻克,那就白白损失您和我两处的实力,请您不必担心。”袁绍听说程昱兵少,果然没去进攻。曹操对贾诩说:“程昱的胆量,超过古代勇士孟贲和夏育了!”

袁绍遣其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,沮授曰:“良性促狭,虽骁勇,不可独任。”绍不听。夏,四月,曹操北救刘延。荀攸曰:“今兵少不敌,必分其势乃可。公到延津,若将渡兵向其后者,绍必西应之,然后轻兵袭白马,掩其不备,颜良可禽也。”操从之,绍闻兵渡,即分兵西邀之。操乃引军兼行趣白马,未至十馀里,良大惊,来逆战。操使张辽、关羽先登击之。羽望见良麾盖,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,斩其首而还,绍军莫能当者。遂解白马之围,徙其民,循河而西。绍渡河追之,沮授谏曰:“胜负变化,不可不详。今宜留屯延津;分兵官渡,若其克获,还迎不晚,设其有难,众弗可还。”绍弗从。授临济叹曰:“上盈其志,下务其功,悠悠黄河,吾其济乎!”遂以疾辞。绍不许而意恨之,复省其所部并属郭图。绍军至延津南,操勒兵驻营南阪下,使登垒望之,曰:“可五六百骑。”有顷,复白:“骑稍多,步兵不可胜数。”操曰:“勿复白。”令骑解鞍放马。是时,白马辎重就道,诸将以为敌骑多,不如还保营。荀攸曰:“此所以饵敌,如何去之!”操顾攸而笑。绍骑将文丑与刘备将五六千骑前后至。诸将复白:“可上马。”操曰:“未也。”有顷,骑至稍多,或分趣辎重。操曰:“可矣!”乃皆上马。时骑不满六百,遂纵兵击,大破之,斩丑。丑与颜良,皆绍名将也,再战,悉禽之,绍军夺气。
袁绍派大将颜良到白马进攻东郡太守刘延,沮授说:“颜良性情急躁狭隘,虽然骁勇,但不可让他独当一面。”袁绍不听。夏季,四月,曹操率军向北援救刘延。荀攸说:“如今我们兵少,不是袁军的对手,只有分散他的兵力才行。您到延津后,做出准备渡河袭击袁绍后方的样子,袁绍必然向西应战。然后,您率军轻装急进,袭击白马,攻其不备,就可击败颜良。”曹操听从了荀攸的计策。袁绍听说曹军要渡河,就分兵向西阻截。曹操于是率军急速向白马挺进,还差十余里,颜良才得到消息,大吃一惊,前来迎战。曹操派张辽、关羽作先锋,关羽望见颜良的旌旗伞盖,策马长驱直入,在万众之中刺死颜良,斩下他的头颅而归,袁绍军中无人能够抵挡。于是,解开白马之围,曹操把全城百姓沿黄河向西迁徒。袁绍要渡过黄河进行追击,沮授劝阻他说:“胜负之间,变化无常,不能不慎重考虑。如今应当把大军留驻在延津,分出部分军队去官渡,如果他们告捷,回来迎接大军也不晚,如果大军渡河南下,万一失利,大家就没有退路了。”袁绍不听他的劝告。沮授在渡河时叹息着说:“主上狂妄自大,下边将领只会贪功,悠悠黄河,我们能成功吗?”于是,沮授称病辞职。袁绍不批准,但心中怀恨,就又解除沮授的兵权,把他所率领的军队全部拨归郭图指挥。袁绍大军到达延津以南,曹操部署军队在南阪下安营,派人登上营垒望。望的人报告说:“敌军大约有五六百骑兵。”一会儿,又报告说:“骑兵逐渐增多,步兵不可胜数。”曹操说:“不必再报告了。”命令骑兵解下马鞍,放马休息。这时,从白马运送的辎重已经上路,将领们认为敌军骑兵多,不如回去守卫营垒。荀攸说:“这正是引敌上钩,怎么能离开?“曹操看着荀攸微微一笑。袁绍的骑兵将领文与刘备率领五六千骑兵先后赶到,曹军将领们都说:“可以上马了。”曹操说:“还没到时候。”又过了一会儿,袁军的骑兵更多了,有的已分别攻击曹军的辎重车队,曹操说:“时候到了。”于是曹军全体骑兵上马。当时曹军骑兵不到六百人,曹操挥军猛击,大破袁军,斩杀文。文与颜良都是袁绍军中有名的大将,两次交战,先后被曹军杀死,袁绍军中士气大衰。

初,操壮关羽之为人,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,使张辽以其情问之,羽叹曰:“吾极知曹公待我厚;然吾受刘将军恩,誓以共死,不可背之。吾终不留,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耳。”辽以羽言报操,操义之,及羽杀颜良,操知其必去,重加赏赐。羽尽封其所赐,拜书告辞,而奔刘备于袁军。左右欲追之,操曰:“彼各为其主,勿追也。”
起初,曹操欣赏关羽的为人,但观察关羽的心思,没有久留之意,就派张辽去了解关羽的想法,并羽叹息说:“我十分明白曹公待我情义深厚,但我受刘将军厚恩,已发誓与他同生死,共患难,不能背弃誓言。我最终不会留在这里,但要立功报答曹公后才离去。”张辽把关羽的话报告给曹操,曹操佩服他的义气。等到关羽杀死颜良后,曹操知道他一定要去,就重加赏赐。关羽把所有曹操赏赐的东西都封存起来,留下一封拜别的书信向曹操辞行,就到袁绍军投奔刘备。曹操的左右将领要去追赶关羽,曹操说:“他是各为其主,不要去追。”

操还军官渡,阎柔遣使诣操,操以柔为乌桓校尉。鲜于辅身见操于官渡,操以辅为右度辽将军,还镇幽土。
曹操回军官渡,阎柔派遣使者拜见曹操,曹操任命阎柔为乌桓校尉。鲜于辅亲自到官渡拜见曹操,曹操任命他为右度辽将军,回去镇守幽州。

广陵太守陈登治射阳,孙策西击黄祖,登诱严白虎馀党,图为后害,策还击登,军到丹徒,须待运粮。初,策杀吴郡太守许贡,贡奴客潜民间,欲为贡报仇。策性好猎,数出驱驰,所乘马精骏,从骑绝不能及,卒遇贡客三人,射策中颊,后骑寻至,皆刺杀之。策创甚,召张昭等谓曰:“中国方乱,以吴、越之众,三江之固,足以观成败,公等善相吾弟!”呼权,佩以印绶,谓曰:“举江东之众,决机于两陈之间,与天下争衡,卿不如我;举贤任能,各尽其心以保江东,我不如卿。”丙年,策卒,时年二十六。权悲号,未视事,张昭曰:“孝廉,此宁哭时邪!”乃改易权服,扶令上马,使出巡军。昭率僚属,上表朝廷,下移属城,中外将校,各令奉职,周瑜自巴丘将兵赴丧,遂留吴,以中护军与张昭共掌众事。时策虽有会稽、吴郡、丹杨、豫章、庐江、庐陵,然深险之地,犹未尽从,流寓之士,皆以安危去就为意,未有君臣之固,而张昭、周瑜等谓权可与共成大业,遂委心而服事焉。
广陵郡太守陈登把郡府设在射阳,孙策向西攻击黄祖,陈登引诱严白虎的余党,准备在孙策后方起事。孙策率军回击陈登,先驻在丹徒,等待运输粮草。当初,孙策曾杀死吴郡太守许贡,许贡的家奴和门客藏在民间,打算为许贡报仇。孙策性喜打猎,经常在外追赶野兽,他骑的一匹骏马速度极快,卫士们的马根本追不上。孙策乘马驱驰时,突然遇到许贡的三个门客,他们用箭射中孙策面颊,后面的卫士骑马随即将门客全部刺杀。孙策受伤很重,召唤张昭等人,对他们说:“中原正在大乱,以吴、越的人力,据守三江险要,足以坐观成败。你们一定要好好辅佐我的弟弟!”把孙权叫来,把印绶给孙权佩上,对孙权说:“率领江东的人马,决战于疆场,与天下英雄相争,你不如我;遴选贤才,任用能臣,使他们各尽忠心,保守江东,我不如你。”四月,丙午(初四),孙策去世,当时他二十六岁。孙权悲痛号哭,没有去主持军政事务。张昭对他说:“孙孝廉,这难道是哭的时候吗?”于是给孙权换好官服,扶孙权上马,要他出去巡视军营。张昭率领僚属,向朝廷上表奏报孙策的死讯,并通知属下郡、县,命令各地官吏和大小将领都严守岗位。周瑜从巴丘率兵前来奔丧,就留在吴郡,担任中护军,与张昭一起主持军政事务。当时孙策虽然已经占有会稽、吴郡、丹阳、豫章、庐江、庐陵这几个郡,但偏远山区,还未全部控制。流亡客居在江南的士大夫,也还怀有暂时避难的想法,与孙策、孙权未建立起稳定的君臣关系。但张昭、周瑜等人认为可以与孙权共同完成大业,于是尽心尽力地为孙权效力。

秋,七月,立皇子冯为南阳王;壬午,冯薨。
秋季,七月,献帝封皇子刘冯为南阳王。壬午(十二日),刘冯去世。

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操应袁绍,绍遣刘备将兵助辟,郡县多应之。绍遣使拜阳安都尉李通为征南将军,刘表亦阴招之,通皆拒焉。或劝通从绍,通按剑叱之曰:“曹公明哲,必定天下;绍虽强盛,终为之虏耳。吾以死不贰。”即斩绍使,送印绶诣操。通急录户调,朗陵长赵俨见通曰:“方今诸郡并叛,独阳安怀附,复趣收其绵绢,小人乐乱,无乃不可乎?”通曰:“公与袁绍相持甚急,左右郡县背叛乃尔,若绵绢不调送,观听者必谓我顾望,有所须待也。”俨曰:“诚亦如君虑,然当权其轻重。小缓调,当为君释此患。”乃书与荀彧曰:“今阳安郡百姓困穷,邻城并叛,易用倾荡,乃一方安危之机也。且此郡人执守忠节,在险不贰,以为国家宜垂慰抚。而更急敛绵绢,何以劝善!”彧即白操,悉以绵绢还民,上下欢喜,郡内遂安。通击群贼瞿恭等,皆破之。遂定淮、汝之地。时操制新科,下州郡,颇增严峻,而调绵绢方急。长广太守何夔言于操曰:“先王辨九服之赋以殊远近,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乱。愚以为此郡宜依远域新邦之典,其民间小事,使长吏临时随宜,上不背正法,下以顺百姓之心。比及三年,民安其业,然后乃可齐之以法也。”操从之。
汝南郡的黄巾军首领刘辟等背叛曹操,响应袁绍,袁绍派遣刘备统兵去援助刘辟,周围的郡、县纷纷起来响应。袁绍派使者委任阳安郡都尉李通为征南将军,刘表也暗中派人来招李通,李通一概拒绝。有人劝李通与袁绍联络,李通手按剑柄叱责说:“曹公明智,必然平定天下;袁绍虽然强盛,终究会败在曹公之手。我誓死不二。”随即杀死袁绍使者,把袁绍送来的印绶上交给曹操。李通加紧按户征收绵绢,朗陵县令赵俨去见李通,对他说:“如今其他郡县都已叛变,只阳安仍旧附朝廷。现在又要按户强收绵绢,小人喜欢作乱,这样强行征敛,恐怕不可以吧?”李通说:“曹公与袁绍相持,正在危急时刻,周围郡、县竟然这样背叛,如果不立刻征收绵绢,送到许都,就必定会有人说我坐观成败,有所等待。”赵俨说:“事情确实像您考虑得那样,但是应当区别轻重缓急。稍稍放松,我来为你消除这个顾虑。”赵俨于是给荀写信说:“如今阳安郡百姓穷困,邻近郡县都已叛变,容易受到影响,这正是这一地区安危的关键时刻。而且阳安郡的百姓保持忠节,身处险境而并无二心,我认为国家应该加以慰抚,但却反而加紧征收绵绢,这怎么能劝导百姓一心向善呢?”荀立刻报告曹操,曹操下令把已征收的绵、绢一律退还能百姓。上下都十分高肖,于是全郡安定。李通进攻郡内的地方势力首领瞿恭等,全部击溃他们,平定了淮、汝地区。当时曹操制定了新的法令,颁下州、郡执行,比以前严厉得多,而且征收绵、绢正很急迫。长广郡太守何对曹操说:“古代的君王把赋税分为九等,以距京城的远近作为标准,而且根据归附早晚与治乱的情况订立了轻典、中典、重典三种不同的刑法标准。我认为长广郡应该按照归附较晚的边远地区施行法律,赋税从轻,法令从宽。民间的小事,由地方官员因地制宜,自行处理,上不违背朝廷正法,下可顺应百姓之心。等到三年以后,百姓安居东业,然后再推行朝廷的统一法令。”曹操批准了这个意见。

刘备略汝、颍之间,自许以南,吏民不安,曹操患之。曹仁曰:“南方以大军方有目前急,其势不能相救,刘备以强兵临之,其背叛故宜也。备新将绍兵,未能得其用,击之,可破也。”操乃使仁将骑击备,破走之,尽复收诸叛县而还。备还至绍军,阴欲离绍,乃说绍南连刘表。绍遣备将本兵复至汝南,与贼龚都等合,众数千人。曹操遣将蔡杨击之,为备所杀。
刘备率军攻掠汝、颖地区,自许都以南,官民都人心不安,曹操对此很忧虑。曹仁说:“南方认为大将军目前正与袁绍相持到危急关头,势不能去援救,刘备又率强兵压境,所以他们背叛是在所难免的。不过,刘备刚开始率领袁绍的士兵,还不能得心应手,立刻进攻,可以击破刘备。”曹操就派曹仁率骑兵进攻刘备,刘备兵败溃逃,曹仁全部收复叛变各县后才回军。

袁绍军阳武,沮授说绍曰:“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,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北;南幸于急战,北利在缓师。宜徐持久,旷以日月。”绍不从。八月,绍进营稍前,依沙塠为屯,东西数十里。操亦分营与相当。
刘备回到袁绍军中,暗中打算离开袁绍。于是,他劝说袁绍与荆州的刘表联合。袁绍派刘备率领他原来的部队再到汝南,与盗匪首领龚都等联合,有部众数千人。曹操派部将蔡杨前去进攻,被刘备杀死。袁绍驻军阳武,沮授劝袁绍说:“我军数量虽多,但战斗力比不上曹军;曹军粮草短缺,军用物资储备比不上我军。因此,曹操利于速战速决,我军利于打持久战。应当作长期打算,拖延时间。”袁绍没有采纳。八月,袁绍大军向前稍作推进,依沙丘扎营,东西达数十里。曹操也把部队分开驻扎,与袁绍营垒相对。

九月,庚午朔,日有食之。
九月,庚午朔(初一),出现日食。

曹操出兵与袁绍战,不胜,复还,坚壁。绍为高橹,起土山,射营中,营中皆蒙楯而行。操乃为霹雳车,发石以击绍楼,皆破,绍复为地道攻操,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。操众少粮尽,士卒疲乏,百姓困于征赋,多叛归绍者,操患之,与荀彧书,议欲还许,以致绍师。彧报曰:“绍悉众聚官渡,欲与公决胜败。公以至弱当至强,若不能制,必为所乘,是天下之大机也。且绍,布衣之雄耳,能聚人而不能用。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,何向而不济!今谷食虽少,未若楚、汉在荥阳、成皋间也。是时刘、项莫肯先退者,以为先退则势屈也。公以十分居一之众,画地而守之,扼其喉而不得进,已半年矣。情见势竭,必将有变。此用奇之时,不可失也。”操从之,乃坚壁持之。操见运者,抚之曰:“却十五日为汝破绍,不复劳汝矣。”绍运谷车数千乘至官渡。荀攸言于操曰:“绍运车旦暮至,其将韩猛锐而轻敌。击,可破也!”操曰:“谁可使者?”攸曰:“徐晃可。”乃遣偏将军河东徐晃与史涣邀击猛,破走之,烧其辎重。
曹操出兵与袁绍交战,没有取胜,又退回营垒,坚守不出。袁绍军中制造高楼,堆起土山,居高临下地向曹营射箭,曹军在营中行走,都要用盾牌遮挡飞箭。曹操制成霹雳车,发射石块,将袁绍的高楼全都击毁。袁绍又挖地道进攻,曹军在营内挖一道长长的深沟,以抵御袁军从地下来攻。曹操兵少粮尽,士兵疲惫不堪,百姓无法交纳沉重的赋税,纷纷背叛而降附袁绍。曹操大为忧虑,给荀写信,说准备用退回许都的办法,引诱袁军深入。荀回信说:“袁绍集中全部军队到官渡,打算与您一决胜负。您以最弱者抵抗最强者,如果不能制敌,就将为敌所制,这正是夺取天下的重要关键。而且,袁绍只是布衣中的英雄罢了,能把人才招集在自己身边,却不能任用。以您的神武明智,加上尊奉天子、名正言顺,有谁能阻拦得住!如今,粮食虽少,但还没有到楚、汉在荥阳、成对峙时的困境。那时刘邦、项羽谁也不肯先向后撤,是因为先退就会处于劣势。您的军队只有袁绍军队的十分之一,但您坚守不动,扼住袁军的咽喉,使袁军无法前进,已长达半年。情势显现,已到终结,必将发生变化,这正是出奇制胜的时机,一定不能放弃。”曹操听从荀的劝告,于是坚守营垒,与袁绍相持。曹操见到运输粮草的人,安抚他们说:“再过十五天,为你们击败袁绍,就不再辛苦你们运粮了。”袁绍的运粮车数千辆来到官渡,荀攸对曹操说:“袁绍的运送辎重的车队马上就要来了,押运的大将韩猛勇敢而轻敌,进攻他,可以把他击败!”曹操说:“派谁去合适?”荀攸说:“徐晃最合适。”于是,曹操派遣偏将军河东人徐晃与史涣在半路截击韩猛,击退韩猛,烧毁辎重。

冬,十月,绍复遣车运谷,使其将淳于琼等将兵万馀人送人,宿绍营北四十里。沮授说绍:“可遣蒋奇别为支军于表,以绝曹操之钞。”绍不从。许攸曰:“曹操兵少而悉师拒我,许下馀守,势必空弱。若分遣轻军,星行掩袭,许可拔也。许拔,则奉迎天子以讨操,操成禽矣。如其未溃,可令首尾奔命,破之必也。”绍不从,曰:“吾要当先取操。”会攸家犯法,审配收系之,攸怒,遂奔操。操闻攸来,跣出迎之,抚掌笑曰:“子卿远来,吾事济矣!”既入坐,谓操曰:“袁氏军盛,何以待之?今有几粮乎?”操曰:“尚可支一岁。”攸曰:“无是,更言之!”又曰:“可支半岁。”攸曰:“足下不欲破袁氏邪!何言之不实也!”操曰:“向言戏之耳。其实可一月,为之奈何?”攸曰:“公孤军独守,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,此危急之日也。袁氏辎重万馀乘,在故市、乌巢,屯军无严备,若以轻兵袭之,不意而至,燔其积聚,不过三日,袁氏自败也。”
冬季,十月,袁绍又派大批车辆运粮草,让大将淳于琼等率领一万余人护送,停留在袁绍大营以北四十里处。沮授劝袁绍说:“可派遗蒋奇率一支军队,在运粮队的外围巡逻,以防曹操派军袭击。”袁绍不听。许攸说:“曹操兵少,而集中全力来抵抗我军,许都由剩下的人守卫,防备一定空虚,如果派一支队伍轻装前进,连夜奔袭,可以攻陷许都。占领许都后,就奉迎天子以讨伐曹操,必能捉住曹操。假如他未立刻溃散,也能使他首尾不能兼顾,疲于奔命,一定可将他击败。”袁绍不同意,说:“我一定要先捉住曹操。”正在这时,许攸家里有人犯法,留守邺城的审配将他们逮捕,许攸知道后大怒,就投奔曹操。曹操听说许攸前来,等不及穿鞋,光着脚出来迎接他,拍手笑着说:“许子卿,你远道而来,我的大事可成功了!”入座以后,许攸对曹操说:“袁军势大,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?现在还有多少粮草?”曹操说:“还可以支持一年。”许攸说:“没有那么多,再说一次。”曹操又说:“可以支持半年。”许攸说:“您不想击破袁绍吗?为什么不说实话呢!”曹操说:“刚才只是开玩笑罢了,其实只可应付一个月,怎么办呢?”许攸说:“您孤军独守,外无救援,而粮草已尽,这是危急的关头。袁绍有一万多辆辎重车,在故市、乌巢,守军戒备不严密,如果派轻装部队袭击,出其不意而来,焚毁他们的粮草与军用物资,不出三天,袁绍大军就会自行溃散。”

操大喜,乃留曹洪、荀攸守营,自将步骑五千人,皆用袁军旗帜,衔枚缚马口,夜从间道出,人抱束薪,所历道有问者,语之曰:“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,遣军以益备。”闻者信以为然,皆自若。既至,围屯,大放火,营中惊乱。会明,琼等望见操兵少,出陈门外,操急击之,琼退保营,操遂攻之。绍闻操击琼,谓其子谭曰:“就操破琼,吾拔其营,彼固无所归矣!”乃使其将高览、张郃等攻操营。郃曰:“曹公精兵往,必破琼等,琼等破,则事去矣,请先往救之。”郭图固请攻操营。郃曰:“曹公营固,攻之必不拔。若琼等见禽,吾属尽为虏矣。”绍但遣轻骑救琼,而以重兵攻操营,不能下。绍骑至乌巢,操左右或言:“贼骑稍近,请分兵拒之。”操怒曰:“贼在背后,乃白!”士卒皆殊死战,遂大破之,斩琼等,尽燔其粮谷,杀士卒千馀人,皆取其鼻,牛马割脣舌,以示绍军,绍军将士皆恟惧。郭图惭其计之失,复谮张郃于绍曰:“郃快军败。”郃忿惧,遂与高览焚攻具,诣操营降。曹洪疑,不敢受,荀攸曰:“郃计画不用,怒而来奔,君有何疑!”乃受之。于是绍军惊扰,大溃,绍及谭等幅巾乘马,与八百骑渡河。操追之不及,尽收其辎重、图书、珍宝。馀众降者,操尽坑之,前后所杀七万馀人。沮授不及绍渡,为操军所执,乃大呼曰:“授不降也,为所执耳!”操与之有旧,迎谓曰:“分野殊异,遂用圮绝,不图今日乃相禽也!”授曰:“冀州失策,自取奔北。授知力俱困,宜其见禽。”操曰:“本初无谋,不相用计,今丧乱未定,方当与君图之。”授曰:“叔父、母弟,县命袁氏,若蒙公灵,速死为福。”操叹曰:“孤早相得,天下不足虑也。”遂赦而厚遇焉。授寻谋归袁氏,操乃杀之。操收绍书中,得许下及军中人书,皆焚之,曰:“当绍之强,孤犹不能自保,况众人乎!”
曹操大喜,于是留下曹洪、荀攸防守大营,亲自率领五千名步骑兵出击。军队一律用袁军的旗号,兵士嘴里衔着小木棍,把马嘴绑上,以防发出声音,夜里从小道出营,每人抱一捆柴草。经过的路上遇到有人盘问,就回答说:“袁公恐怕曹操袭击后方辎重,派兵去加强守备。”听的人信以为真,全都毫无戒备。到达乌巢后,围住袁军辎重,四面放火,袁军营中大乱。正在这时,天已渐亮,淳于琼等看到曹军兵少,就在营外摆开阵势,曹操进军猛击,淳于琼等抵挡不住,退守营寨,于是曹军开始进攻。袁绍听到曹操袭击淳于琼的消息,对儿子袁谭说:“就算曹操攻破淳于琼,我去攻破他的大营,让他无处可归。”于是,派遣大将高览、张去攻打曹军大营。张说:“曹操亲率精兵前去袭击,必能攻破淳于琼等,他们一败,辎重被毁,则大势已去,请先去救援淳于琼。”郭图坚持要先攻曹操营寨。张说:“曹操营寨坚固,一定不能攻克。如果淳于琼等被捉,我们都将成为俘虏。”袁绍只是派轻兵去援救淳于琼,而派重兵进攻曹军大营,未能攻下。袁绍增援的骑兵到达乌巢,曹操左右有人说:“敌人的骑兵逐渐靠近,请分兵抵抗。”曹操怒喝道:“敌人到了背后,再来报告!”曹军士兵都拼死作战,于是大破袁军,斩杀淳于琼等,烧毁袁军全部粮秣。将一千余名袁军士兵的鼻子全都割下,将所俘获的牛马的嘴唇、舌头也割下,拿给袁绍军队看。袁军将士看到后,大为恐惧。郭图因自己的计策失败,心中羞愧,就又去袁绍那里诬告张,说:“张听说我军失利,十分幸灾乐祸。”张听说后,又恨又怕,就与高览烧毁了攻营的器械,到曹营去投降。曹洪生怕中计,不敢接受他们投降。荀攸说:“张因为计策不为袁绍采用,一怒之下来投奔,您有什么可怀疑的!”于是接受张、高览的投降。于是,袁军惊恐,全面崩溃。袁绍与袁谭等戴着头巾,骑着快马,率领八百名骑士渡过黄河而逃。曹军追赶不及,但缴获了袁绍的全部辎重、图书和珍宝。袁军残部投降,全部被曹操活埋掉,先后杀死的有七万余人。沮授来不及跟上袁绍渡河逃走,被曹军俘虏,于是他大喊:“我不是投降,只是被擒!”曹操和他是老相识,亲自来迎接他,对他说:“咱们处在不同的地区,一直被隔开不能相见,想不到今天你会被我捉住。”沮授说:“袁绍失策,自取失败。我的才智和能力全都无法施展,该当被擒。”曹操说:“袁绍缺乏头脑,不能采用你的计策,如今,天下战乱未定,我要与你一同创立功业。”沮授说:“我叔父与弟弟的性命,都控制在袁绍手中。如果蒙您看重,就请快些杀我,这才是我的福气。”曹操叹息说:“我如果早就得到你,天下大事都不值得担忧了。”于是,赦免沮授,并给予他优厚待遇。不久,沮授策划逃回袁绍军中,曹操这才将他杀死。曹操收缴袁绍的往来书信,得到许都官员及自己军中将领写能袁绍的信,他将这些信全部烧掉,说:“当袁绍强盛之时,连我都不能自保,何况众人呢!”

冀州城邑多降于操。袁绍走至黎阳北岸,入其将军蒋义渠营,把其手曰:“孤以首领相付矣!”义渠避帐而处之,使宣号令。众闻绍在,稍复归之。或谓田丰曰:“君必见重矣。”丰曰:“公貌宽而内忌,不亮吾忠,而吾数以至言迕之,若胜而喜,犹能赦我,今战败而恚,内忌将发,吾不望生。”绍军士皆拊膺泣曰:“向令田丰在此,必不至于败。”绍谓逄纪曰:“冀州诸人闻吾军败,皆当念吾,惟田别驾前谏止吾,与众不同,吾亦惭之。”纪曰:“丰闻将军之退,拊手大笑,喜其言之中也。”绍于是谓僚属曰:“吾不用田丰言,果为所笑。”遂杀之。初,曹操闻丰不从戎,喜曰:“绍必败矣。”及绍奔遁,复曰:“向使绍用其别驾计,尚未可知也。”审配二子为操所禽,绍将孟岱言于绍曰:“配在位专政,族大兵强,且二子在南,必怀反计。”郭图、辛评亦以为然。绍遂以岱为监军,代配守鄴。护军逄纪素与配不睦,绍以问之,纪曰:“配天性烈直,每慕古人之节,必不以二子在南为不义也。愿公勿疑。”绍曰:“君不恶之邪?”纪曰:“先所争者,私情也;今所陈者,国事也。”绍曰:“善!”乃不废配,配由是更与纪亲。冀州城邑叛绍者,绍稍复击定之。绍为人宽雅,有局度,喜怒不形于色,而性矜愎自高,短于从善,故至于败。
冀州属下的郡县多投降曹操。袁绍逃到黎阳的黄河北岸,进入部将蒋义渠营中,握着他的手说:“我把脑袋托付给你了。”蒋义渠把大帐让给袁绍,让他在内发号施令,袁军残部知道袁绍还在,又逐渐聚集起来。有人对田丰说:“您一定会受到重用。”田丰说:“袁绍外貌宽厚而内心猜忌,不能明白我的一片忠心,而我屡次因直立相劝而触怒了他,如果他因胜利而高兴,或许能赦免我;现在因战败而愤恨,妒心将要发作,我不指望能活下去。”袁军将士都捶胸痛哭,说:“假如田丰在这里,一定不至于失败。”袁绍对逢纪说:“留在冀州的众人,听到我军失败,都会挂念我;只有田丰以前曾经劝阻我出兵,与众人不同,我也感到心中有愧。”逢纪说:“田丰听说将军失利,拍手大笑,庆幸他的预立实现了。”袁绍于是对僚属说:“我没有用田丰的计策,果然被他取笑。”就下令把田丰处死。起初,曹操听说田丰没有随军出征,高兴地说:“袁绍必败无疑。”到袁绍大败逃跑时,曹操又说:“假如袁绍采用田丰的计策,胜败还难以预料。”审配的两个儿子被曹军俘虏。袁绍部将孟岱对袁绍说:“审配官居高位,专权独断,家族人丁旺盛,兵马十分精锐,而且他两个儿子都在曹操手中,一定会心生背叛之意。”郭图、辛评也以为如此。袁绍就委任孟岱为监军,代规审配镇审邺城。护军逢纪一向与审配不和睦,袁绍去征询逢纪的意见,逢纪说:“审配天性刚直,经常仰慕古人的气节,一定不会因为两个儿子在敌人手中而作出不义的事来。希望您不要怀疑。”袁绍说:“你不恨他吗?”逢纪说:“以前我与他争执是私人小事,如今我所说的是国家大事。”袁绍说:“好!”于是,没有罢免审配的职务。自此以后,审配与逢纪的关系日益亲近。冀州属下一些背叛袁绍的城邑,袁绍逐渐收复平定。袁绍为人宽厚文雅,有气度,喜怒不形于色,但性格刚愎自用,难于采纳别人的正确意见,所以最终失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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