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纪·魏纪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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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昭阳作噩,尽旃蒙大渊献,凡三年。
起(癸酉,公元253年),止(乙亥,公元255年),一共三年。

邵陵厉公下嘉平五年(癸酉,公元二五三年)
魏纪八魏邵陵厉公嘉平五年(癸酉,公元253年)

春,正月,朔,蜀大将军费祎与诸将大会于汉寿,郭修在坐;祎欢饮沉醉,修起刺祎,杀之。祎资性泛爱,不疑于人。越巂太守张嶷尝以书戒之日:“昔岑彭率师,来歙杖节,咸见害于刺客。今明将军位尊权重,待信新附太过,宜鉴前事,少以为警。”祎不从,故及祸。
春季,正月朔(初一),蜀大将军费与诸位将领在汉寿大聚会,郭循也在座。费欢饮以致沉醉,这时郭循突起刺杀了费。费性情宽厚广施仁爱,从不怀疑别人。越太守张嶷曾写信告诫他说:“从前岑彭率领军队,来歙手持杖节为帅时,都被刺客所害。如今将军您地位尊贵权力重大,但您对待和信任新近归附的人太过分,应该以前代之事为鉴,稍微加强一些警戒。”但费不听,所以祸殃及身。

诏追封郭循为长乐乡侯,使其子袭爵。
魏国下诏追封郭循为长乐乡侯,让他的儿子因袭继承爵位。

王昶、毌丘俭闻东军败,各烧屯走。朝议欲贬黜诸将,大将军师曰:“我不听公休,以至于此。此我过也,诸将何罪!”悉宥之。师弟安东将军昭时为监军,唯削昭爵而已。以诸葛诞为镇南将军,都督豫州;毌丘俭为镇东将军,都督扬州。
王昶、丘俭听说东部魏军失败,各自烧毁营地后撤走。朝臣议论想要把诸将罢官降职,大将军司马师说:“我没有听诸葛诞的话,才造成这样的后果。这是我的错误,各位将军有什么罪?”于是全部宽宥了他们。司马师之弟安东将军司马昭当时为监军,所以只削去司马昭一人的爵位而已。任命诸葛诞为镇南将军,都督豫州;丘俭为镇东将军,都督扬州。

是岁,雍州刺史陈泰求敕并州并力讨胡,师从之。未集,而雁门、新兴二郡胡以远役,遂惊反。师又谢朝士曰:“此我过也,非陈雍州之责!”是以人皆愧悦。
这一年,雍州刺史陈泰请求下令让并州与他合力讨伐胡人,司马师同意了。队伍尚未集中起来,而新兴、雁门两个郡的胡人由于路途太远,惊疑不定而反叛。对此事,司马师又向朝廷大臣谢罪说:“这是我的错误,不是陈雍州的责任!”因此人们都行惭愧而对司马师心悦诚服。

习凿齿论曰:司马大将军引二败以为己过,过消而业隆,可谓智矣。若乃讳败推过,归咎万物,常执其功而隐其丧,上下离心,贤愚解体,谬之甚矣!君人者,苟统斯理而以御国,行失而名扬,兵挫而战胜,虽百败可也,况于再乎!
习凿齿论曰:司马大将军以两次失败引咎自责,错误消弥而事业却兴隆了,真可谓智者之举。如果讳言失败推卸责任,归咎于各种原因,经常自伐其功而隐匿失误,使上上下下离心离德,各种人才分散解体,那谬误就太大了。身为君主之人,如果能掌握这个道理来治国家,行动失误却名声远扬,兵力暂时受挫却能最终战胜敌人,那么即使失败一百次都无妨,何况只有两次呢!

光禄大夫张缉言于师曰:“恪虽克捷,见诛不久。”师曰:“何故?”缉曰:“威震其主,功盖一国,求不得死乎!”
光禄大夫张缉对司马师说:“诸葛恪虽然获得了胜利,但离被诛杀却不远了。”司马师问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?”张缉说:“他的声威震慑其君主,功劳盖过全国,想要求得不死,还可能吗?”

二月,吴军还自东兴。进封太傅恪阳都侯,加荆、扬州牧,督中外诸军事。恪遂有轻敌之心,复欲出军。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,同辞谏恪,恪不听。中散大夫蒋延固争,恪命扶出。因著论以谕众曰:“凡敌国欲相吞,即仇雠欲相除也。有仇而长之,祸不在己,则在后人,不可不为远虑也。昔秦但得关西耳,尚以并吞六国。今以魏比古之秦,土地数倍;以吴与蜀,比古六国,不能半也。然今所以能敌之者,但以操时兵众,于今适尽,而后生者未及长大,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。加司马懿先诛王凌,续自陨毙,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,虽有智计之士,未得施用。当今伐之,是其厄会。圣人急于趋时,诚谓今日。若顺众人之情,怀偷安之计,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,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,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!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,欲务闲息,此不知虑其大危而爱其小勤者也。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,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,空出攻楚,身被创痍,介胄生虮虱,将士厌困苦,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?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。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,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,未尝不喟然叹息也!夙夜反侧,所虑如此,故聊疏愚言,以达二、三君子之末。若一朝陨没,志画不立,贵令来世知我所忧,可思于后耳。”众人虽皆心以为不可,然莫敢复难。
二月,吴国军队自东兴返回。进封太傅诸葛恪为阳都侯,并兼任荆州、扬州牧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诸葛恪于是产生了轻敌之心,想要再度出兵,各位大臣认为频繁出兵军队疲惫不堪,就异口同声地劝谏诸葛恪,但诸葛恪不听。中散大夫蒋延仍坚持争谏,但诸葛恪却命人把他架扶出去。诸葛恪因此事著文晓谕众人说:“凡是敌对国家想要互相吞并,也就是仇敌想要互相铲除。有仇敌而使之发展,祸患如果不在眼前,就是留给了后人,所以不能不深谋远虑。古时秦国只有关西之地,尚且能吞并六国。如今以魏国与古代的秦国相比,土地却不到六国的一半。然而今天我们之所以能与魏国对敌,只是因为曹操时期的士兵到今天已经老弱不能打仗,而后来出生的人还没有长大,这正是敌人兵力微弱而未及强盛之时,再加上司马懿先诛杀了王,接着自己死去,他的儿子幼弱却专擅那里的大权,虽然有聪明的谋士,却未能加以任用。如今去讨伐,正是他们的厄运到来之日。圣人急于顺随时势,指的实在就是今天的这种情况。如果顺从众人之情,心怀苟且偷安的想法,认为长江天险可以世代保持,不考虑魏国全面的情况而只看现在的形势就轻视其以后的发展,这就是我一直为之难过叹息的原因。如今我听说有些人认为百姓还很贫困,想要先从事休养生息之事,这是不知考虑其大的危害则只是怜惜其小的勤苦的想法。以前汉高祖幸运地占据了三秦之地,为什么他不闭关守住险要以自享娱乐,却偏要发动全部兵力去攻打西楚项羽,以致于身受创伤,甲胄里生满了虱子,将士们饱受艰难困苦,难道他甘心在刀剑里生活而忘记安宁了吗?这是因为考虑到天长日久他与项羽势不两存的缘故。每当我借鉴荆邯劝说公孙述锐意进取的图谋,以及近来见到家叔诸葛亮上表陈述与敌人争竞的计策,我都要喟然叹息!我朝夕辗转反侧,所想的就是这些,因此姑且陈述我的浅见,以送达各位君子明鉴。如果一旦我死去,志向计划不能实现,重要的是让来世之人了解我所忧虑的事情,在我死后深入地思考此事。”众人虽然心里都认为他说得不对,但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了。

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,以书谏恪曰:“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,计未施行;今公辅赞大业,成先帝之志,寇远自送,将士凭赖威德,出身用命,一旦有非常之功,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!宜且案兵养锐,观衅而动。今乘此势欲复大出,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,私心以为不安。”恪题论后,为书答友曰:“足下虽有自然之理,然未见大数,熟省此论,可以开悟矣。”
丹阳太守聂友平素与诸葛恪很有交情,就写信劝谏他说:“先帝本来有遏止东关之敌的计策,但没有施行;敌人自远方前来送死,我军将士凭借先帝的威德,舍身拼命,一下子就取得了非常卓著的战功,这难道不是宗庙、神灵、社稷的福分吗?现在我们应当暂且按兵不动,养精蓄锐,伺察到敌国的内部裂痕再发动兵力。如今您乘此胜利之势想要再次大规模出兵,这是未得天时之利而随便按您个人的意旨行事,我内心深感不安。”诸葛恪在他的文章后面附了一封信回答聂友说:“您的话虽然符合自然之理,但却没有看到胜负存亡的大道理,您仔细阅读这篇文章,就可以明白了。”

滕胤谓恪曰:“君受伊、霍之托,入安本朝,出摧强敌,名声振于海内,天下莫不震动,万姓之心,冀得蒙君而息。今猥以劳役之后,兴师出征,民疲力屈,远主有备,若攻城不克,野略无获,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。不如案甲息师,观隙耐劝。且兵者大事,事以众济,众苟不悦,君独安之!”恪曰:“诸云不可,皆不见计算,怀居苟安者也。而子复以为然,吾何望乎!夫以曹芳暗劣,而政在私门,彼之民臣,固有离心。今吾因国家之资,藉战胜之威,则何往而不克哉!”
滕胤对诸葛恪说:“您接受象伊尹、霍光那样的辅佐君王重托,在内则安定我们的朝廷,出外则摧败强大的敌人,名声震摄海内,天下之人无不震动,万众之心,是希望蒙受您的恩德而休养生息。如今在繁重的劳役之后,又兴兵出征,人民疲惫精力不足,而且远方的敌人也有了防备。如果城池不能攻破,掠夺地盘也没有收获,就会使前功尽弃而招致后来的责备。因此不如先按兵不动休养军队,然后伺察敌人的漏洞再发兵行动。而且兴兵打仗是件大事,只有依靠众人才能成功,众人如果不愿打仗,您独自一人能安然处之吗?”诸葛恪说:“众人说不可出兵,都未见有什么具体的计划打算,只是心怀苟且偷安的思想;而你又认为他们是对的,我还有什么指望?因曹芳昏庸无能,而使政权落入私家,魏国的臣民本来已经产生离异之心。如今我凭借国家的资财,依仗上次战争胜利的威势,那么将无往而不胜。”

三月,恪大发州郡二十万众复入寇,以滕胤为都下督,掌统留事。夏,四月,大赦。
三月,诸葛恪发州郡之兵二十万人再次进犯魏国,任命滕胤为都下督,总管留守事宜。夏季,四月,实行大赦。

汉姜维自以练西方风俗,兼负其才武,欲诱诸羌、胡以为羽翼,谓自陇以西,可断而有。每欲兴军大举,费祎常裁制不从。与其兵不过万人,曰:“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,丞相犹不能定中夏,况吾等乎!不如且保国治民,谨守社稷,如其功业,以俟能者,无为希冀徼幸,决成败于一举;若不如志,悔之无及。”及祎死,维得行其志,乃将数万人出石营,围狄道。
蜀将姜维自以为详熟西部风俗,再加上对自己的才华武略颇为自负,所以总想诱使各个羌、胡的部族成为自己的羽翼,他认为从陇地往西,都可以断为己有。每次他想要兴兵大举进攻,费就常常加以阻止,不听从他的主张,调给他的兵力也不足一万人。费说:“我们这些人比诸葛丞相差得远了。丞相尚且不能平定中原,更何况我们呢?所以我们不如先保国治民,谨守住自己的国土,至于建功立业扩大疆土,那就要等待有才能的人去干了。我们不要寄希望于侥幸,把成败系于一举,如果不能如愿以偿,后悔就来不及了。”等到费死后,姜维才得以实行他的计划,率兵将数万人越过石营,围攻狄道县。

吴诸葛恪入寇淮南,驱略民人。诸将或谓恪曰:“今引军深入,疆场之民,必相率远遁,恐兵劳而功少,不如止围新城,新城困,救必至,至而图之,乃可大获。”恪从其计,五月,还军围新城。
吴国的诸葛恪进犯淮南,驱杀掠夺百姓。将领中有人对诸葛恪说:“如今率兵深入敌境,境内的百姓必然都一起远远地逃离了,恐怕我们的兵士费尽辛劳而功效甚少,不如仅围困新城,新城被困,必然会有救兵来,等救兵一到,再与他们交战,就可以大获全胜。”诸葛恪采纳了这个计策,五月,撤回军队围困新城。

诏太尉司马孚督诸军二十万往赴之。大将军师问于虞松曰:“今东西有事,二方皆急,而诸将意沮,若之何?”松曰:“昔周亚夫坚壁昌邑而吴、楚自败,事有似弱而强,不可不察也。今恪悉其锐众,足以肆暴,而坐守新城,欲以致一战耳。若攻城不拔,请战不可,师老众疲,势将自走,诸将之不径进,乃公之利也。姜维有重兵而县军应恪,投食我麦,非深根之寇也。且谓我并力于东,西方必虚,是以径进。今若使关中诸军倍道急赴,出其不意,殆将走矣。”师曰:“善!”乃使郭淮、陈泰悉关中之众,解狄道之围;敕毌丘俭等案兵自守,以新城委吴。陈泰进至洛门,姜维粮尽,退还。
诏命太尉司马孚率军二十万人奔赴战场。大将军司马师询问虞松说:“如今东西都有战事,两个地方都很紧急,但诸位将领却意志沮丧,应该怎么办?”虞松说:“从前西汉周亚夫坚守昌邑而吴、楚之军不战自败,有些事情看似弱而实际强,所以不能不详察。如今诸葛恪带来他全部的精锐部队,足以肆意逞强施暴,但他却坐等在新城,想要招来魏军与他一战。如果他不能攻破城池,请战也无人理睬,军队就会士气低落疲劳不堪,势必将自动撤退,诸位将领的不愿径直进击,对您反而是有利的。姜维握有重兵,但却是深入我境的孤军与诸葛恪遥相呼应,他们没有运粮部队,只以我们境内的麦子为食,不是能坚持长久作战的军队。而且他认为我们全力投入东方的战斗,西方必定空虚,所以径直深入我方境内。现在如果令关中各军日夜兼程快速奔赴前线,出其不意地攻打姜维,他大概就要撤走了。”司马师说:“好!”于是命令郭淮、陈泰率领关中全部军队,去解救狄道的围困;命令丘俭按兵不动坚守营地,而把新城交给吴国去围攻。陈泰行军至洛门,姜维粮尽,只好撤退。

扬州牙门将涿郡张特守新城。吴人攻之连月,城中兵合三千人,疾病战死者过半,而恪起土山急攻,城将陷,不可护。特乃谓吴人曰:“今我无心复战也。然魏法,被攻过百日而救不至者,虽降,家不坐;自受敌以来,已九十馀日矣,此城中本有四千馀人,战死者已过半,城虽陷,尚有半人不欲降,我当还为相语,条别善恶,明日早送名,且以我印绶去为信。”乃投其印绶与之。吴人听其辞而不取印绶。特乃投夜彻诸屋材栅,补其缺为二重,明日,谓吴人曰:“我但有斗死耳!”吴人大怒,进攻之,不能拔。
扬州牙门将涿郡人张特守卫新城,吴国人连月攻打,城中兵士共三千人,疾病战死者超过了一半,而诸葛恪又堆起了土山猛烈进攻,新城将要失陷,不能再守护了。于是张特对吴国人说:“现在我已经无心再战了。但魏国法律规定,被围攻超过百日而救兵仍然未至者,虽然投降,其家属也不治罪;我自受围攻以来,已经九十多天了,这城中本来有四千余人,战死者已超过一半,城虽然失陷,但还有一半人不愿投降,我要回去劝说他们,逐一辩别好坏,明天一早送名单过来,请先把我的印绶拿去当做信物。”随即把他的印绶扔给了吴人。吴人听信了他的话而没要他的印绶。于是张特连夜拆除城内房屋的木材,修补加固城墙缺口成为双重防护,第二天,对吴人说:“我只有战斗而死,决不投降!”吴人愤怒已极,加紧攻城,但却不能攻克。

会大暑,吴士疲劳,饮水,泄下,流肿,病者太半,死伤涂地。诸营吏日白病者多,恪以为诈,欲斩之,自是莫敢言。恪内惟失计,而耻城不下,忿形于色。将军硃异以军事迕恪,恪立夺其兵,斥还建业。都尉蔡林数陈军计,恪不能用,策马来奔。诸将伺知吴兵已疲,乃进救兵。秋,七月,恪引军去,士卒伤病,流曳道路,或顿仆坑壑,或见略获,存亡哀痛,大小嗟呼。而恪晏然自若,出住江渚一月,图起田于浔阳;诏召相衔,徐乃旋师。由此众庶失望,怨讟兴矣。
当时天气十分炎热,吴国士兵疲劳不堪,饮用了不洁净的水,造成了腹泻、浮肿病流行,生病者过半,死伤之人满地都是。各兵营的官吏每天都报告生病者太多,诸葛恪认为他们谎报,要杀掉他们,从此没有人再敢说了。诸葛恪心中没有良策,又耻于攻城不下,所以忿恨之情常流露于外表。将军朱异在军事上与诸葛恪发生抵触,诸葛恪就立刻夺去他的兵权,驱逐他回建业。都尉蔡林多次提出军事计策,诸葛恪都不采纳,结果蔡林骑马逃走投降魏国。魏国将领伺察了解到吴国兵士已疲惫不堪,于是发出救兵。秋季,七月,诸葛恪率军退却,那些受伤生病的士卒流落在道路上,艰难地互相扶持着行走,有的人困顿地倒毙于沟中,有的人则被俘获,全军上下沉浸在哀痛悲叹之中。但诸葛恪却安然自若,外出在江中小洲上住了一月,还计划在浔阳地区开发田地,召他回去的诏书接连不断,他才慢慢地返回。从此他在群臣百姓中失去威望,人们对他的怨恨之言也越来越多。

汝南太守邓艾言于司马师曰:“孙权已没,大臣未附。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,阻兵仗势,足以违命。诸葛恪新秉国政,而内无其主,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,竞于外事,虐用其民,番国之众,顿于坚城,死者万数,载祸而归,此恪获罪之日也。昔子胥、吴起、商鞅、乐毅皆见任时君,主没犹败,况恪才非四贤,而不虑大患,其亡可待也。”
汝南太守邓艾对司马师说:“孙权已经死了,大臣们尚未顺从新朝廷,吴国的名宗大族都有自己的部曲,拥兵仗势,足可以违抗朝廷命令。诸葛恪新近才执掌国政,而朝内又没有明君,诸葛恪也不想着抚恤关怀上下臣民以树立治国的根基,却热衷于对外战争,肆虐役使人民,把全国的军队,困顿在坚固的城下,死掉的数以万计,结果遭受重创失败而归,这就是诸葛恪获罪之日。古时的伍子胥、吴起、商鞅、乐毅都受到了君主的信任,但君主死后他们仍然失败了,更何况诸葛恪的才能比不上这四个贤人,而且他也不顾虑大的忧患,所以诸葛恪的败亡指日可待。”

八月,吴军还建业,诸葛恪陈兵导从,归入府馆,即召中书令孙嘿,厉声谓曰:“卿等何敢数妄作诏!”嘿惶惧辞出,因病还家。
八月,吴国军队回到建业,诸葛恪让兵士排成队列,前有引导后有随从地步入府邸,刚到家就立刻召来中书令孙嘿,厉声申斥他说:“你们怎么敢屡次妄作诏书!”孙嘿十分恐惧地告辞出来,托病返回家中。

恪征行之后,曹所奏署令长职司,一罢更选,愈治威严,多所罪责,当进见者无不竦息。又改易宿卫,用其亲近;复敕兵严,欲向青、徐。
诸葛恪出征回来之后,选曹所奏请的各机构选任的官吏,一概不用,重新选拔。治事愈来愈威严,被治罪和受责备的人很多,该去进见诸葛恪的人没有不胆战心惊唉声叹气的。诸葛恪又更换宫中侍卫,全部选用他的亲近之人;又下令让军队加紧备战,想要出兵攻打青州、徐州。

孙峻因民之多怨,众之所嫌,构恪于吴主,云欲为变。冬,十月,孙峻与吴主谋置酒请恪。恪将入之夜,精爽扰动,通夕不寐,又家数有妖怪,恪疑之。旦日,驻车宫门,峻已伏兵于帷中,恐恪不时入,事泄,乃自出见恪曰:“使君若尊体不安,自可须后,峻当具白主上。”欲以尝知恪意。恪曰:“当自力入。”散骑常侍张约、硃恩等密书与恪曰:“今日张设非常,疑有他故。”恪以书示滕胤,胤劝恪还。恪曰:“儿辈何能为!正恐因酒食中人耳。”恪入,剑履上殿,进谢还坐。设酒,恪疑未饮。孙峻曰:“使君病未善平,有常服药酒,可取之。”恪意乃安。别饮所赍酒,数行,吴主还内。峻起如厕,解长衣,着短服,出曰:“有诏收诸葛恪。”恪惊起,拔剑未得,而峻刀交下,张约从旁斫峻,裁伤左手,峻应手斫约,断右臂。武卫之士皆趋上殿,峻曰:“所取者恪也,今已死!”悉令复刃,乃除地更饮。恪二子竦、建闻难,载其母欲来奔,峻使人追杀之。以苇席裹恪尸,篾束腰,投之石子冈。又遣无难督施宽就将军施绩、孙壹军,杀恪弟奋威将军融于公安,及其三子。恪外甥都乡侯张震、常侍硃恩,皆夷三族。
孙峻因为臣民百姓大都怨恨嫌恶诸葛恪,就在吴王面前诬陷诸葛恪,说他想要发动变乱。冬季,十月,孙峻与吴王密谋在酒筵上杀死诸葛恪。诸葛恪将要赴宴的前一天晚上,精神燥动不安,整夜都不能入睡;另外,家里又发生了几次怪异之事,诸葛恪起了疑心。第二天,诸葛恪把车停在宫门,当时孙峻已经在帷帐之中设下伏兵,唯恐诸葛恪不按时进来使事情泄露,于是就亲自出来见诸葛恪说:“您如果贵体欠安,可以等以后再说,我会把情况禀告主上的。”他说这话实际是想探试诸葛恪的态度。诸葛恪说:“我要勉力进去见主上。”当时散骑常侍张约、朱恩等人写密信给诸葛恪说:“今日宫内的陈设不同一般,我们怀疑有其他变故。”诸葛恪把密信给滕胤看,滕胤劝诸葛恪回府。诸葛恪说:“这些小辈能干什么?恐怕他们是在酒食中下毒来害人而已。”诸葛恪进入宫内,带着剑不脱鞋上殿,上前谢过主上,回来坐在座位上。摆上酒宴,诸葛恪因有疑心就不饮酒。孙峻说:“您的病没有大好,如果有常服的药酒,就请派人取来。”诸葛恪这才安了心。诸葛恪喝着自己人送来的酒,喝了几杯之后,吴王回到内室;这时孙峻也起来上厕所,在那儿脱下长衣,换上短衣服,一出来就喊道:“主上有诏命立即拘捕诸葛恪!”诸葛恪慌忙站起,还没拔出剑而孙峻的刀已经砍了下来,张约从旁边刀劈孙峻,但只伤及左手,孙峻却回手砍断了张约的右臂。这时,宫内的卫兵都跑上殿来,孙峻说:“今天要捕取的只是诸葛恪,现在他已经死了。”然后命令卫兵全都把刀收起来,又把地上清除打扫一番重新开筵。诸葛恪的两个儿子诸葛竦和诸葛建听说父亲遭难,就用车拉起母亲想要投奔魏国,孙峻派人追赶并杀掉了他们。又命令用芦席裹住诸葛恪的尸体,中间用竹蔑一捆,扔到了石子冈。另外派遣无难督施宽到将军施绩、孙壹的军队中,在公安县杀了诸葛恪的弟弟奋威将军诸葛融和他的三个儿子。诸葛恪的外甥都乡侯张震、常侍朱恩也都被诛灭三族。

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:“震雷电激,不崇一朝;大风冲发,希有极日;然犹继之以云雨,因以润物。是则天地之威,不可经日浃辰;帝王之怒,不宜讠乞情尽意。臣以狂愚,不知忌讳,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。伏念故太傅诸葛恪,罪积恶盈,自致夷灭,父子三首,枭市积日,观者数万,詈声成风;国之大刑,无所不震,长老孩幼,无不毕见。人情之于品物,乐极则哀生,见恪贵盛,世莫与贰,身处台辅,中间历年,今之诛夷,无异禽兽,观讫情反,能不憯然!且已死之人,与土壤同域,凿掘斫刺,无所复加。愿圣朝稽则乾坤,怒不极旬,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,惠以三寸之棺。昔项籍受殡葬之施,韩信获收敛之恩,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。惟陛下敦三皇之仁,垂哀矜之心,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,复受不已之恩,于以扬声遐方,沮劝天下,岂不大哉!昔栾布矫命彭越,臣窃恨之,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,其得不诛,实为幸耳。今臣不敢章宣是表以露天恩,谨伏手书,冒昧陈闻,乞圣明哀察。”于是吴主及孙峻听恪故吏敛葬。
临淮人臧均上表请求收拾诸葛恪尸骨并加以安葬,他上书说:“电闪雷鸣,不会在整个早晨都连续不断,狂风怒吼,也很少终日不停,雷电狂风过后仍然还会有和风细雨,滋润万物。因此天地的威严不会整日整夜连绵不断地施展;帝王的怒气也不应毫无约束地尽情发散。我狂妄愚鲁,不避忌讳,胆敢冒着破家灭身之罪,象祈求上天降下和风细雨一样,求您暂息雷霆之怒。追想已故太傅诸葛恪,罪恶满盈,自己招致了诛灭三族的结果,他们父子三人的首级被砍下示众也有不少天了,观看者有数万人,咒骂他们的声音也如风四起;国家的大刑震慑了各个地方,就连老人孩童也全都见到了。人情对于万物,往往是乐极生哀,看到诸葛恪在尊贵全盛之时,世上没有人能与他相比,身居三公宰相的高位,经历多年,而如今被诛杀灭族,却无异于禽兽,察尽人情的反复,怎能不令人悲伤!而且他是已经死去之人,应埋葬于地下,没有必要再对他砍凿击刺。希望圣明的朝廷,效法天地,发怒不超过十日,让他的乡里之民和手下故吏用普通士卒的丧服为他收尸,再恩准他殓入三寸薄棺。从前项藉曾受到殡葬的礼遇,韩信也曾得到入殓安葬的恩惠,这都是汉高祖被誉为光大神明的举动。愿陛下施布三皇的仁慈,垂赐哀怜之心,使国家的恩泽施加于因罪被杀者的尸骸,再次让他得到不尽的恩惠,从此仁德的声名扬于远方,使天下劝善惩恶,这难道不正大吗?从前汉代的栾布故意违背成命,向彭越的首级禀奏并祭祀。我对栾布的做法极为不满。他不先请求主上的恩典,而擅自肆意发泄自己的情感,他能够不受诛杀,实在是万幸之事。如今我不敢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来显露圣上的恩赐,只能恭敬地写信上书,冒昧地向您陈述我的意见,请求圣明天子爱怜而体察臣下之心。”于是吴王和孙峻下令听任诸葛恪过去的部下把他收敛安葬。

初,恪少有盛名,大帝深器重之,而恪父瑾常以为戚,曰:“非保家之主也。”父友奋威将军张承亦以为恪必败诸葛氏。陆逊尝谓恪曰:“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,在我下者则扶接之;今观君气陵其上,意蔑乎下,非安德之基也。”汉侍中诸葛瞻,亮之子也;恪再攻淮南,越巂太守张嶷与瞻书曰:“东主初崩,帝实幼弱,太傅受寄托之重,亦何容易!亲有周公之才,犹有管、蔡流言之变,霍光受任,亦有燕、盖、上官逆乱之谋,赖成、昭之明以免斯难耳。昔每闻东主杀生赏罚,不任下人,又今以垂没之命,卒召太傅,属以后事,诚实可虑。加吴楚剽急,乃昔所记,而太傅离少主,履敌庭,恐非良计长算也。虽云东家纲纪肃然,上下辑睦;百有一失,非明者之虑也。取古则今,今则古也,自非郎君进忠言于太傅,谁复有尽言者邪!旋军广农,务行德惠,数年之中,东西并举,实为不晚,愿深采察!”恪果以此败。
当初,诸葛恪少年即名声大振,吴大帝孙权非常器重他,而他的父亲诸葛瑾常为此事忧虑,说诸葛恪不是能保护家族的主人。诸葛瑾的朋友张承也认为诸葛恪必将败坏诸葛氏家族。陆逊曾对诸葛恪说:“在我前面的人,我必然尊奉他,与他共同升迁;在我之下者,我就去扶持接引他。如今我看你气势凌驾于你前面的人之上,心意中又蔑视在你之下的人,这不是安定德业的根基。”蜀汉的侍中诸葛瞻,是诸葛亮之子。诸葛恪再次攻打淮南时,越太守张嶷给诸葛瞻写信说:“吴王刚刚驾崩,现在的皇帝实在太年幼怯弱,太傅诸葛恪承受辅政托孤的重担,又哪里是容易的事!以周公之才且有亲戚关系,来摄理朝政,仍然会有管叔、蔡叔散布流言发动叛乱;霍光受命摄理朝政,也有燕王刘旦、盖主和上官桀等人阴谋陷害霍光的活动,只是依赖周成王、汉昭帝的圣明才得以免遭危难。以前常听说吴王生杀赏罚的大权,从不交给下人,如今却在垂死之时,终于召来太傅,把后事托付给他,这实在令人忧虑。另外从以前的记载看,吴、楚地方的人性格轻飘急躁,但太傅却远离年幼的君主,深入敌国境内,这恐怕不是良好而长远的计策。虽然说吴国国家纲纪整肃,君臣上下和睦相处,但百事中即使有一次失误,也不是明智者的谋略。用古事来衡量今天的事情,则今事如同古事一样,如果您不向太傅进献忠言,还有谁能直言相告呢?希望您能劝他撤回军队扩展农业,致力于推行仁德恩惠,数年之中,我们东西两国再同时大举进攻魏国,也不算晚,希望您深刻地考虑和采纳我的建议!”后来诸葛恪果然如张嶷所言而失败。

吴群臣共议上奏,推孙峻为太尉,滕胤为司徒。有媚峻者言曰:“万机宜在公族,若承嗣为亚公,声名素重,众心所附,不可量也。”乃表峻为丞相、大将军,督中外诸军事,又不置御史大夫;由是士人失望。滕胤女为恪子竦妻,胤以此辞位。孙峻曰:“鲧、禹罪不相及,滕侯何为!”峻与胤虽内不沾洽,而外相苞容,进胤爵高密侯,共事如前。
吴国的群臣共同建议上奏,推举孙峻为太尉,滕胤为司徒。有个向孙峻献媚的人说:“政务的权柄应由皇族掌握,如果滕胤当了司徒,地位仅次于太尉,而且他声名卓著,众人之心都归附他,那么他日后的势力则不可估量。”于是又上表请任命孙峻为丞相、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,却不设置协助丞相管理政务的御史大夫,因此士人都大失所望。滕胤的女儿是诸葛恪之子诸葛竦的妻子,滕胤以此为由想要辞职。孙峻对他说:“鲧之罪不会牵连到禹,你何必这样呢?”孙峻和滕胤虽然内心不甚融洽,但处理外部事务却能互相包容。于是进封滕胤的爵位为高密侯,二人像以前一样一起共事。

齐王奋闻诸葛恪诛,下住芜湖,欲至建业观变。傅相谢慈等谏,奋杀之,坐废为庶人,徙章安。
齐王孙奋听说诸葛恪被诛杀,于是移居芜湖,想要到建业去观察事态变化。傅相谢慈等人劝谏他不要去,孙奋就把谢慈杀掉了。朝廷得知后,把孙奋废黜为庶民,徙居章安县。

南阳王和妃张氏,诸葛恪之甥也。先是恪有徙都之意,使治武昌宫,民间或言恪欲迎和立之。及恪被诛,丞相峻因此夺和玺绶,徙新都,又遣使者追赐死。初,和妾何氏生子皓,诸姬子德、谦、俊。和将死,与张妃别,妃曰:“吉凶当相随,终不独生。”亦自杀。何姬曰:“若皆从死,谁当字孤!”遂抚育皓及其三弟,皆赖以获全。
南阳王孙和的妃子张氏,是诸葛恪的外甥女。早先诸葛恪有迁都的打算,就让孙和去修建武昌宫,民间有谣传说诸葛恪想要迎立孙和为天子。诸葛恪被诛之后,丞相孙峻就因此事夺去了孙和的印玺,徙居到新都,又派使者随后追去赐孙和自杀。当初,孙和之妾何氏生了儿子孙,其他姬妾生的儿子有孙德、孙谦、孙俊。孙和将死时,与张妃决别,张妃说:“无论吉凶祸福,我当永远相随,决不独自活着。”然后也自杀而死。何姬说:“如果都相从而死,谁来抚养孤儿呢?”于是就抚育孙和他的三个弟弟,这些孩子都依靠她才得以生存下来。

高贵乡公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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