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阏逢困敦五月,尽旃蒙赤奋若七月,凡一年有奇。
起阏逢困敦五月,尽旃蒙赤奋若七月,凡一年有奇。
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六
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六
兴元元年甲子,公元七八四年
唐德宗兴元元年(甲子,公元784年)
五月,盐铁判官万年王绍以江、淮缯帛来至,上命先给将士,然后御衫。韩滉欲遣使献绫罗四十担诣行在,幕僚何士幹请行,滉喜曰:“君能相为行,请今日过江。”士幹许诺,归别家,则家之薪米储偫已罗门庭矣;登舟,则资装器用已充舟中矣。下至厕筹,滉皆手笔记列,无不周备。每担夫,与白金一版置腰间。又运米百艘以饷李晟,自负囊米至舟中,将佐争举之,须臾而毕。艘置五弩手以为防援,有寇则叩舷相警,五百弩已彀矣。比至渭桥,资不敢近。时关中兵荒,米斗直钱五百,及滉米至,减五之四。滉为人强力严毅,自奉俭素,夫人常衣绢裙,破,然后易。
五月,盐铁判官万年人氏王绍带着江淮地区的丝帛来到行在,德宗命令先供给将士,然后自己才穿上单衣。韩打算派遣使者进献绫罗四十担,送到行在去,幕僚何士干请求前往。韩高兴地说:“你若能够替我去,请在今天就渡过长江。”何士干答应了。当何士干回去告别家人时,韩已经让人将家中需用的柴米储备罗列在门口和庭院了。何士干登船时,韩已经让人把所需物资装备与用具在船中装满了。下至清除大便的拭秽之具,韩都亲手逐项记录,无不周全详备。每个担夫发给银牌一块,系在腰间。又有一次,韩运送一百艘船的粮米,给李晟充作粮饷,他亲自将米口袋背放到船中,他的将佐都争先去背米袋,不一会儿,就把船装完了。韩还让每艘船设置弩手五人,用来作为防备打劫和互相声援之用。有寇盗时,便敲击船舷,互通警报,只用弩手五百人便足够了。直至运到渭桥,都不曾有寇盗敢来靠近。当时关中战乱不息,每斗米价值五百钱,等到韩将米运到后,米价减少了五分之四。韩为人强干有力,严明果决,自己的日常所需节俭而朴素,他的夫人常常穿着没有纹彩的绢裙,穿破后才换。
吐蕃既破韩旻等,大掠而去。硃泚使田希鉴厚以金帛赂之,吐蕃受之。韩游瑰以闻。浑瑊又奏:“尚结赞屡遣人约刻日共取长安,既而不至。闻其众今春大疫,近已引兵去。”上以李晟、浑瑊兵少,欲倚吐蕃以复京城,闻其去,甚忧之,以问陆贽。贽以为吐蕃贪狡,有害无益,得其引去,实可欣贺。乃上奏,其略曰:“吐蕃迁延观望,翻覆多端,深入郊畿,阴受贼使,致令群帅进退忧虞:欲舍之独前,则虑其怀怨乘蹑;欲待之合势,则若其失信稽延。戎若未归,寇终不灭。”又曰:“将帅意陛下不见信任,且患蕃戎之夺其功;士卒恐陛下不恤旧劳,而畏蕃戎之专其利;贼党惧蕃戎之胜,不死则悉遗人禽;百姓畏蕃戎之来,有财必尽为所掠。是以顺于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,陷于寇境者其势不得不坚。”又曰:“今怀光别保蒲、绛,吐蕃远避封疆,形势既分,腹背无患,瑊、晟诸帅,才力得伸。”又曰:“但愿陛下慎于抚接,勤于砥砺,中兴大业,旬月可期,不宜尚眷眷于犬羊之群,以失将士之情也。”上复使谓贽曰:“卿言吐蕃形势甚善,然瑊、晟诸军当议规画,今其进取。朕欲遣使宣慰,卿宜审细条疏以闻。”贽以为:“贤君选将,委任责成,故能有功。况今秦、梁千里,兵势无常,遥为规画,未必合宜。彼违命则失君威,从命则害军事,进退羁碍,难以成功。不若假以便宜之权,待以殊常之赏,则将帅感悦,智勇得伸。”乃上奏,其略曰:“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,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,用舍相碍,否臧皆凶。上有掣肘之讥,下无死馁之志。”又曰:“传闻与指实不同,悬算与临事有异。”又曰:“设使其中或有肆情干命者,陛下能于此时戮其违诏之罪乎?是则违命者既不果行罚,从命者又未必合宜,徒费空言,只劳睿虑,匪惟无益,其损实多。”又曰:“君上之权,特异臣下,惟不自用,乃能用人。”
吐蕃打败韩等人以后,大规模地掳掠了一番便离去了。朱让田希鉴把大量金帛赠给吐蕃,吐蕃接受了,韩游便将此事上奏朝廷闻知。浑又上奏说:“尚结赞屡次派人与我约定,立下时限,共同攻取长安,后来却不曾前来。听说吐蕃人在今年春天遭受了大规模的瘟疫,最近已经领兵离去了。”由于李晟、浑兵力薄弱,德宗准备依赖吐蕃兵收复京城,现在听说吐蕃人离去,甚为担忧,便询问陆贽的意见。陆贽认为,吐蕃既贪婪,又狡猾,只有害处,没有裨益,赶上吐蕃领兵离去,实在值得庆幸。于是他进上奏疏,大略是说:“吐蕃拖延观望,反覆无常。他们深入京畿,暗中接受贼寇的指使,以致使得各军主帅进退两难。如果准备抛开吐蕃独自前往,那便顾虑吐蕃心怀怨恨,乘机紧随在后面骚扰;如果打算等待吐蕃会合兵势,那便苦于吐蕃不守信用,拖延时日。若是吐蕃没有回去,敌寇终难消灭。”他又说:“将帅猜想陛下不信任自己,而且担心吐蕃会与他们争功;士兵惟恐陛下不顾念旧日的劳绩,而且害怕吐蕃独占了赏赐;贼人一伙畏惧吐蕃取得胜利,即使自己不死,也会全部被擒;百姓害怕吐蕃到来,有点钱财,也必然会被他们完全掠去。所以,顺承皇上教化的人们的心意不得不日见懈怠,失陷到敌寇疆境内的人们不肯归附的情势也不得不渐趋坚定。”他又说:“现在李怀光另外去防守蒲州和绛州,吐蕃又远远地避开大唐的疆土,形势既已将李怀光与吐蕃分开了,我军腹心与后背都没有顾忌,浑、李晟各节帅的才能与力量也就可以得到施展了。”他又说:“只希望陛下谨慎地安抚将士,经常地砥砺自己,那么,中兴大业,可望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,不应该还眷恋吐蕃这种犬羊之群,因而失去将士之心。”德宗再次让人对陆贽说:“你所讲的有关吐蕃形势很好。但是,对浑、李晟各军应当计议出一个规划来,以便让他们进取敌军。朕打算派遣使者去安抚他们,你应当审慎详细地列出纲目,上报给朕知道。”陆贽认为,“贤明的君主选择将领,委以重任,责以成效,所以能够有所建树。况且,现在秦中与梁州相距千里,用兵的形势变化多端,远远地为将帅规划,不一定合乎时宜。如果将帅们违反命令,便有失君主的威严;如果将帅们听从命令,却对军中事务有害。或进或退,都有羁绊与阻碍,便难以取得成功。不如给他们见机行事的权力,以超常的奖赏对待他们,将帅们既感激,又喜欢,他们的智慧与勇敢便会得以施展。”于是陆贽进上奏疏,大略是说:“战事在原野上进行而决定方策却在幽深的宫禁之中,交战的时机瞬息万变而制定计谋却在千里以外,用命与不用命互相妨碍,仗打得好坏,结果都是不祥的。在上会招致对将帅处处 掣肘的讥讽,在下会丧失军队、将帅当死的士气。”他又说:“道听途说与亲临实际是不同的,凭空计议与据事决断也是有区别的。”他又说:“假使将帅中有肆意违犯命令的人物,陛下能在这时候以违背诏旨的罪名将他诛杀吗?由此可见,既然不能实现对违背命令行为的惩罚,遵从命令的行为又不一定合乎时宜,白白浪费空洞的言辞,只能忧劳陛下的思虑,不仅没有好处,损失实在太多。”他又说:“君主的权力,与臣下的权力大有区别。君主只有不自以为是,才能善于用人。”
癸酉,泾王侹薨。
癸酉(初三),泾王李去世。
徐、海、沂、密观察使高承宗卒,甲戌,使其子明应知军事。
徐、海、沂、密观察使高承宗去世。甲戌(初四),德宗让高承宗的儿子高明应代理军中事务。
乙亥,李抱真、王武俊距贝州三十里而军。硃滔闻两军将至,急召马寔,寔昼夜兼行赴之。或谓滔曰:“武俊善野战,不可当其锋,宜徙营稍前逼之,使回纥绝其粮道。我坐食德、棣之餫,依营而陈,利则进攻,否则入保,待其饥疲,然后可制也。”滔疑未决。会马寔军至,滔命明日出战。寔言:“军士冒暑困惫,请休息数日乃战。”
乙亥(初五),李抱真与王武俊在距离贝州三十里的地方驻扎。朱滔听说李、王两军即将到来,急忙传召马,马日夜兼程,前来赴召。有人对朱滔说:“王武俊善于在旷野作战,我军不应该与他正面交战,而应该移动营垒,稍稍向前逼近他一些,让回纥兵断绝他的运粮通道。我军不劳而得食德州、棣州运送来的粮食,靠近营垒列阵,有利时便进攻,不利时,便入营防守,等王武俊军饥饿疲惫了,然后才能制服他。”朱滔迟疑没有作出决定。适逢马的军队到,朱滔便命令他第二天出战。马说:“将士冒着炎天暑气,都很疲乏,请让他们休息几天再战。”
常侍杨布、将军蔡雄引回纥达干见滔,达干曰:“回纥在国与邻国战,常以五百骑破邻国数千骑,如扫叶耳。今受大王金帛、牛酒前后无算,思为大王立效,此其时矣。明日,愿大王驻马高丘,观回纥为大王翦武俊之骑,使匹马不返。”布、雄曰:“大王英略盖世,举燕、蓟全军,将扫河南,清关中,今见小敌豫不击,失远近之望,将何以成霸业乎!达干请战是也。”滔喜,遂决意出战。丙子旦,武俊遣其兵马使赵琳将五百骑伏于桑林,抱真列方陈于后,武俊引骑兵居前,自当回纥。回纥纵兵冲之,武俊命其骑控马避之。回纥突出其后,将还,武俊乃纵兵击之,赵琳自林中出横击之,回纥败走。武俊急追之,滔骑兵亦走,自践其步陈,步骑皆东奔,滔不能制,遂走趣其营,抱真、武俊合兵追击之。时滔引三万人出战,死者万馀人,逃溃者亦万馀人,滔才与数千人入营坚守。会日暮,昏雾,两军不能进,抱真军其营之西北,武俊军其东北。滔夜焚营,引兵出南门,趣德州遁去,委弃所掠资货山积。两军以雾,不能追也。滔杀杨布、蔡雄而归幽州,心既内惭,又恐范阳留守刘怦因败图己。怦悉发留守兵夹道二十里,具仪仗,迎之入府,相对悲喜,时人多之。
常侍杨布、将军蔡雄领着回纥达干来见朱滔,达干说:“回纥军在本国内与邻国交战,常常用骑兵五百人打败邻国骑兵数千人,如同打扫落叶一般。如今我们先后所接受的大王的钱帛和牛酒犒劳多得难以计算,想替大王立点儿功劳,现在是时候了。明天,希望大王骑马立在高丘上,观看回纥军替大王消灭王武俊的骑兵,让他连一匹马也跑不回去。”杨布、蔡雄说:“大王英才大略,盖世无双,带领燕、蓟全军,将要扫荡河南,肃清关中,现在才与小股敌人遭遇,便迟疑不定,不肯进击,使远近各地的人们大失所望,那将怎么能够完成霸业呢!达干请求出战是对的啊。”朱滔大喜,于是拿定主意,准备出战。丙子(初六)早晨,王武俊派遣他的兵马使赵琳带领骑兵五百人在桑林埋伏下,李抱真列成方阵,居于后面,王武俊带领骑兵,居于前面,亲自抵挡回纥军。回纥军放出兵马向王武俊冲击,王武俊让他的骑兵驾驭好战马,避开回纥军。回纥军冲到王武俊军的后面,将要返回,王武俊这才放出兵马进击回纥军,赵琳也从树林中冲出,拦腰截击,回纥军战败逃走。王武俊急忙追击,朱滔的骑兵也在奔逃,在本军的步兵阵列中自行践踏,步兵、骑兵都向东逃奔,朱滔无法制止,于是向他的营地逃去,李抱真、王武俊合兵一处,追击朱滔。当时,朱滔是率领三万人出战的,结果死亡一万余人,逃散的也有一万余人,朱滔仅仅与数千人进入营垒坚守。正赶上天刚黑,雾气浓重昏暗,前来追击的两支军队无法前进,于是李抱真在朱滔营地的西北面驻扎下来,王武俊在朱滔营地的东北面驻扎下来。当天夜里,朱滔烧掉营垒,领兵从南门出来,向德州逃去,丢下他们所劫掠的财物堆积如山。李、王二军因雾气浓重的原故,不能前去追击。朱滔杀了杨布和蔡雄,于是回到幽州。他既感到内心惭愧,又惟恐范阳留守刘怦乘着兵败之机谋害自己。刘怦悉数派出留守的兵员,夹道列队长达二十里,备办了仪仗,把朱滔迎入军府,两人相对既悲又喜,当时的人们都称许刘怦的做法。
初,张孝忠以易州归国,诏以孝忠为义武节度使,以易、定、沧三州隶之。沧州刺史李固烈,李惟岳之妻兄也,请归恒州,孝忠遣押牙安喜程华交其州事。固烈悉取军府绫、缣、珍货数十车,将行,军士大噪曰:“刺史扫府库之实以行,将士于后饥寒,奈何!”遂杀固烈,屠其家。程华闻乱,自窦逃出,乱兵求得之,请知州事。华不得已,从之。孝忠闻之,即版华摄沧州刺史。华素宽厚,推心以待将士,将士安之。
当初,张孝忠率领易州归顺了朝廷,德宗颁诏任命张孝忠为义武节度使,将易、定、沧三州隶属于他。沧州刺史李固烈是李惟岳的妻兄,他请求回恒州去,张孝忠派遣押牙安喜人氏程华与他交接沧州事宜。李固烈将军府内的绫绢和珍宝财物数十车全部取走,准备启程时,将士们大声喧闹着说:“刺史将库存的财物尽其所有带着走了,将士们以后挨饿受冻时,如何是好?”于是,将士们杀了李固烈及其全家。程华听说发生变乱,从孔道中逃了出来,变乱的将士找到了他,请他执掌州中事务。程华没有办法,听从了他们的要求。张孝忠听说此事后,立即便给程华授官为代理沧州刺史。程华平素待人宽和厚道,推心置腹地对待将士,将士们安定了。
会硃滔、王武俊叛,更遣人招华,华皆不从。时孝忠在定州,自沧如定,必过瀛州,瀛隶硃滔,道路阻涩。沧州录事参军李宇说华,表陈利害,请别为一军,华从之,遣宇奉表诣行在。上即以华为沧州刺史、横海军副大使、知节度事,赐名日华,令日华岁供义武租钱十二万缗。王武俊又使人说诱之,时军中乏马,日华绐使者曰:“王大夫必欲相属,当以二百骑相助。”武俊给之,日华悉留其马,遣其士归。武俊怒,而方与马燧等相拒,不能攻取,日华由是获全。及武俊归国,日华乃遣人谢过,偿其马价,且赂之。武俊喜,复与交好。
正赶上朱滔、王武俊反叛,两人轮番派人传召程华,程华一概不肯从命。当时,张孝忠驻军定州,从沧州到定州去,必须经过瀛州,瀛州隶属朱滔,两处往来的道路阻隔不通。沧州录事参军李宇劝说程华,向朝廷上表陈说利害,请朝廷在沧州另设一个军,程华听从了这一建议,派遣李宇带着表章前往行在,德宗当即任命程华为沧州刺史、横海军副大使,代理节度使事务,赐名叫做日华,命令程日华每年供给义武租税钱十二万缗。王武俊又让人劝说引诱程日华,当时军队中缺少马匹,程日华欺骗王武俊的使者说:“王大夫果真打算有事相嘱托的话,就应该派来二百人马援助我。”王武俊将人马派给了程日华,程日华却将他的马匹悉数留下,而将他的士兵都打发回去。王武俊大怒,但当时他正与马燧等人相对抗,不能够攻打程日华,程日华因此得以保全。到王武俊归顺朝廷时,程日华便派人向王武俊承认了过错,偿还了他的马价,并且对他有所赠送,王武俊高兴了,再次与程日华交好。
庚寅,李晟大陈兵,谕以收复京城。先是,姚令言等屡遣谍人觇晟进军之期,皆为逻骑所获。晟引示以所陈兵,谓曰:“归语诸贼,努力固守,勿不忠于贼也!”皆饮之酒,给钱而纵之。遂引兵至通化门外,曜武而还,贼不敢出。晟召诸将,问兵所从入,皆请“先取外城,据坊市,然后北攻宫阙。”晟曰:“坊市狭隘,贼若伏兵格斗,居人惊乱,非官军之利也。今贼重兵皆聚苑中,不若自苑北攻之,溃其腹心,贼必奔亡。如此,则宫阙不残,坊市无扰,策之上者也!”诸将皆曰:“善!”乃牒浑瑊及镇国节度使骆元光、商州节度使尚可孤,刻期集于城下,壬辰,尚可孤败泚将仇敬忠于蓝田西,斩之。乙未,李晟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。丙申,晟方自临筑垒,泚骁将张庭芝、李希傅引兵大至,晟谓诸将曰:“始吾忧贼潜匿不出,今来送死,此天赞我,不可失也!”命副元帅兵马使吴诜等纵兵击之。时华州营在北,兵少,贼并力攻之,晟命牙前将李演等帅精兵救之。演等力战,贼败走。演等追之,乘胜入光泰门,再战,又破之。会夜,晟敛兵还。贼馀众走入白华门,夜,闻恸哭。希傅,希烈之弟也。丁酉,晟复出兵,诸将请待西师至,夹攻之。晟曰:“贼数败,已破胆,不乘胜取之,使其成备,非计也。”贼又出战,官军屡捷。骆元光败泚众于浐西。戊戌,晟陈兵于光泰门外,使李演及牙前兵马使王佖将骑兵,牙前将史万顷将步兵,直抵苑墙神{鹿加}村。晟先使人夜开苑墙二百馀步,比演等至,贼已树栅塞之,自栅中刺射官军,官军不得进。晟怒,叱诸将曰:“纵贼如此,吾先斩公辈矣!”万顷惧,帅众先进,拔栅而入,佖、演引骑兵继之,贼众大溃,诸军分道并入。姚令言等犹力战,晟命决胜军使唐良臣等步骑蹙之,且战且前,凡十馀合,贼不能支。至白华门,有贼数千骑出官军之背,晟帅百馀骑回御之,左右呼曰:“相公来!”贼皆惊溃。先是,泚遣张光晟将兵五千屯九曲,去东渭桥十馀里,光晟密输款于晟。及泚败,光晟劝泚出亡。泚乃与姚令言帅馀众西走,犹近万人。光晟送泚出城,还,降于晟。晟遣兵马使田子奇以骑兵追泚。晟顿含元殿前,舍于右金吾仗,令诸军曰:“晟赖将士之力,克清宫禁。长安士庶,久陷贼庭,若小有震惊,非吊民伐罪之意。晟与公等室家相见非晚,五日内无得通家信。”命京兆尹李齐运等安慰居人。晟大将高明曜取贼妓,尚可孤军士擅取贼马,晟皆斩之,军中股栗。公私安堵,秋毫无犯,远坊有经宿乃知官军入城者。是日,浑瑊、戴休颜、韩游瑰亦克咸阳,败贼三千馀众,闻泚西走,分兵邀之。
庚寅(二十日),李晟将兵马布成巨大的阵列,向将士宣布前去收复京城。在此之前,姚令言等人屡次派遣探子前来刺探李晟进军的日期,但都被巡逻的骑兵俘虏了。现在,李晟领着这些俘虏,让他们观看自己布成阵列的兵马,对他们说:“你们回去告诉每一个贼兵贼将,让他们卖力气地坚决防守吧,可不要不忠于朱老贼!”李晟让他们都喝了酒,给了一些钱,便将他们放了回去。李晟于是领兵来到通化门外,将武力显示了一番,才又回去,敌军不敢出城。李晟召集各位将领,询问军队攻打入城的路线,将领们都主张先夺取外廓城,占领坊市,然后向北攻打宫苑。李晟说:“坊市狭窄,倘若贼军在那里埋伏下兵马,与我军搏斗,居民惊惶散乱,对官军并没有好处。现在贼军的重兵都聚集在宫苑中,不如从宫苑北面进攻他们,使他们的核心先行崩溃,敌军肯定就会逃亡。这样做,宫苑不会残破,坊市不受骚扰,这才是上策呢!”各将领都说:“好。”于是,李晟给浑以及镇国节度使骆元光、商州节度使尚可孤送去文书,限定日期,在城下会集。壬辰(二十二日),尚可孤在蓝田西面打败朱的将领仇敬忠,并诛杀了他。乙未(二十五日),李晟将军队调到光泰门外的米仓村。丙申(二十六日),李晟正在亲自指挥修筑营垒时,朱的骁将张庭芝、李希倩领兵卷地而来,李晟对各将领说:“最初我还担心贼军躲藏着不肯出战,现在赶来送死,这是上天助我,良机决不可失!”李晟命令副元帅、兵马使吴诜等人放出兵马,进击敌军。当时,骆元光华州军的营垒在北面,兵马较少,敌军便合力攻打骆元光部,李晟命令牙前将领李演等人率领精锐兵马前去援救。李演等人奋力接战,贼军败走。李演等人追击敌军,乘胜进入光泰门,再次接战,又打败敌军。适逢夜幕降临,李晟收兵回营。敌军的残余人马逃入白华门,夜里可以听到极其悲痛的哭声。李希倩是李希烈的弟弟。丁酉(二十七日),李晟再次出兵,各将领请求等待西面的浑军赶到后夹攻敌军,李晟说:“贼军屡次失败,已经吓破了胆,不乘胜攻取敌军,而使他们作好防备,这不是良策。”敌军又来出战,官军屡屡获胜,骆元光又在水西面打败了朱军。戊戌(二十八日),李晟在光泰门外面摆开军阵,让李演以及牙前兵马使王带领骑兵,让牙前将领史万顷带领步兵,直接抵达宫苑墙边的神村。李晟事先让人在夜间凿开宫苑的垣墙宽二百余步,待到李演等人到来时,敌军已经竖起栅栏堵塞了宫苑垣墙的缺口,从栅栏里面刺杀、射击官军,官军不能前进。李晟愤怒地大声呵斥各将领说:“你们放纵贼军到这般地步,我要先斩诸位了!”史万顷害怕,率领部众首先前进,拔除栅栏,冲了进去,王、李演带领骑兵相继而入,敌军纷纷逃散,各军分路一齐进入宫苑。姚令言等人仍然在奋力接战,李晟命令决胜军使唐良臣等人的步兵、骑兵迫近他们,一边接战,一边前进,约有十余回合,敌军不能支持。来到白华门前时,敌军有骑兵数千人从官军背后出战,李晟率领骑兵一百余人回头抵御他们,李晟身边的人大声喊道:“李相公来了!”敌军都惊惶地溃散了。在此之前,朱派遣张光晟领兵五千人在九曲屯驻,该处距离东渭桥有十余里,张光晟暗中向李晟表示诚意。到朱战败时,张光晟劝说朱出城逃走,朱便与姚令言率领残余部众向西面逃跑,这时朱仍然有将近一万人。张光晟将朱送出城,又回到城中,归降了李晟。李晟派遣兵马使田子奇率领骑兵追击朱。李晟在含元殿前驻扎军队,在右金吾仗的房舍住下,他命令各军说:“我依靠将士们的努力,得以肃清宫禁。长安的士子庶民,长期失陷在贼寇的统治之下,如果使他们稍微受到些震惊,就不是安抚人民、讨伐罪人的本意了。我与诸位同家里人相见的时候不会太晚了,但五天以内不能与家里人互通消息。”他命令京兆尹李齐运等安慰居民。李晟的大将高明曜占有了敌人的歌妓,尚可孤的将士擅自牵走了敌人的马匹,李晟将他们一概斩杀,军中将士害怕得连大腿都发抖了。公私相安无事,官军对百姓没有丝毫侵犯,偏远的坊,有过了一夜以后才知道官军已经进了都城。这一天,浑、戴休颜、韩游也攻克了咸阳,打败敌军三千余人。浑等人听说朱向西逃走,便分兵拦击朱。
己亥,晟使京西兵马使孟涉顿白华门,尚可孤屯望仙门,骆元光屯章敬寺,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国寺,以镇京城。斩泚党李希倩、敬釭、彭偃等八人于市。
己亥(二十九日),李晟让京西兵马使孟涉在白华门驻扎,让尚可孤在望仙门驻扎,让骆元光在章敬寺驻扎,李晟自率牙前兵三千人在安国寺驻扎,以便镇守京城。李晟又命令将朱的党羽李希倩、敬、彭偃等八人在闹市中斩杀。
王武俊既破硃滔,还恒州,表让幽州、卢龙节度使,上许之。
王武俊在打败朱滔后,回到恒州,上表让出幽州、卢龙节度使的职务,德宗允许了他的表奏。
六月,癸卯,李晟遣掌书记吴人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:“臣已肃清宫禁,祗谒寝园,钟虡不移,庙貌如故。”上泣下曰:“天生李晟,以为社稷,非为朕也。”晟在渭桥,荧惑守岁,久之乃退,宾佐皆贺,曰:“荧惑退舍,皇家之福也!宜速进兵。”晟曰:“天子野次,臣下知死敌而已。天象高远,谁得知之!”既克长安,乃谓之曰:“曏非相拒也,吾闻五星赢、缩无常,万一复来守岁,吾军不战自溃矣!”皆谢曰:“非所及也!”
六月,癸卯(初四),李晟派遣掌书记吴地人氏于公异草拟告捷文书进上行在说:“我已经肃清宫禁,恭敬地参谒了陵寝墓园,连钟罄的支架都没有移动,宗庙的面貌仍然与过去一个模样。”德宗流着眼泪说:“让天让李晟降生,是为了国家,而不是为了朕啊。”李晟驻兵渭桥时,火星停留在木星附近,经过很长时间才离去。他的幕僚将佐都向他庆贺说:“火星退离木星,这是皇室的福象啊,应当赶快进兵。”李晟说:“皇上置身旷野,人臣只知道为战胜敌人而死罢了。天象高远难测,谁能够弄得清楚!”在攻克长安后,李晟才对他们说:“以往可不是我要拒绝你们的意见。我听说过,金木水火土五星早出与晚出都没有准儿,万一火星再次来靠近木星,我军就会不战自溃了。”大家都向他认错说:“这些道理不是我们所能看得透的!”
硃泚将奔吐蕃,其众随道散亡,比至泾州,才百馀骑。田希鉴闭门拒之,泚谓之曰:“汝之节,吾所授也。奈何临危相负!”使焚其门。希鉴取节投火中曰:“还汝节!”泚众皆哭。泾卒遂杀姚令言,诣希鉴降。泚独与范阳亲兵及宗族、宾客北趣驿马关,宁州刺史夏侯英拒之。至彭原西城屯,其将梁庭芬射泚坠坑中,韩旻等斩之,诣泾州降。源休、李子平奔凤翔,李楚琳斩之,皆传首行在。
朱准备逃奔吐蕃,他的部众沿途散失流亡,及至来到泾州时,剩下骑兵才一百余人。田希鉴关闭城门,不让他进城,朱对他说:“你的节度使的旌节,乃是我授给你的,你怎么能够在我面临危难时,便辜负了我呢!”他让人去烧掉泾州城门,田希鉴取出旌节,丢在火中说:“还你旌节!”朱的部众都哭了起来。于是泾州士兵杀了姚令言,到田希鉴那里投降。朱独自与范阳亲兵及其本宗族人和幕府宾客向北奔向驿马关,宁州刺史夏侯英拒绝让他通过。到彭原县西城屯时,朱将领梁庭芬将他射落到土坑之中,韩等人斩杀了朱,前往泾州归降。源休、李子平逃奔凤翔,李楚琳将他们斩杀了。他们的头颅,全都被传送到行在。
上命陆贽草诏赐浑瑊,使访求奉天所失裹头内人。贽上奏,以为:“今巨盗始平,疲瘵之民,疮痍之卒,尚未循拊,而首访妇人,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。谋始尽善,克终已稀;始而不谋,终则何有!所赐瑊诏,未敢承旨。”上遂不降诏,竟遣中使求之。乙巳,诏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,劳问将士,抚慰蒸黎。两午,李晟斩文武官受硃泚宠任者崔宣、洪经纶等十馀人,又表守节不屈者刘乃、蒋沇等。己酉,以李晟为司徒、中书令,骆元光、尚可孤各迁官有差,以检校御史中丞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。
德宗命令陆贽起草诏书赐给浑,使访求奉天所失散了裹头内人。陆贽进上奏章认为:“大盗刚刚平定,对疲困病苦的人民和遭受创伤的士兵还没有抚慰,反而首先查找宫中妇女,这是不符合人们刷新政治的愿望的。能够将事业的开端谋划得尽善尽美,同时能够取得完美的结局的例子是为数不多的,如果连事业的开端都不曾为之谋划,还有什么结局可言!陛下赐给浑的诏书,我不敢接旨草拟。”于是,德宗不再下诏,但还是派遣中使去寻找传令宫女。乙巳(初六),德宗颁诏命令吏部侍郎班宏充任宣慰使,前去慰劳将士,安抚百姓。丙午(初七),李晟斩掉文武官员中受到朱宠信与任用的崔宣、洪经纶等十余人,又表奏恪守臣节、不肯屈敌的刘、蒋等人。己酉(初十),德宗任命李晟为司徒、中书令,骆元光、尚可孤各自升官不等,还任命检校御史中丞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。
诏改梁州为兴元府。
德宗颁诏将梁州改称为兴元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