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昭阳大渊献十一月,尽阏逢困敦正月,不满一年。
起昭阳大渊献十一月,尽阏逢困敦正月,不满一年。
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
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
建中四年癸亥,公元七八三年
唐德宗建中四年(癸亥,公元783年)
十一月,丁亥,以陇州为奉义军,擢皋为节度使。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。皋斩之。
十一月,乙亥(初二),朝廷将陇州改名为奉义军,提升韦皋为节度使。朱又指使中使刘海广许诺韦皋担任凤翔节度使,韦皋将来使斩杀了。灵武留后杜希全、盐州刺史戴休颜、夏州刺史时常春,会同渭北节度使李建徽,合兵一万人,前来救援。在将要到达奉天时,德宗召集大将和宰相商议援兵的行军路线。关播、浑说:“漠谷的道路险要狭窄,恐怕会被敌军拦击。不如从乾陵北面经过,贴着柏城行进,在城东北鸡子堆扎营,这样可与城中军队内外呼应,夹击敌军,而且还会分去敌军一部分兵势。”卢杞说:“漠谷的道路较近,倘若援军被敌军拦击,城中出兵接应援军就行了。倘若从乾陵过来,恐怕要惊动陵墓寝庙。”浑说:“自从朱攻打奉天城以来,砍伐乾陵的松柏,夜以继日,这对陵墓寝庙的惊动,已经够多的了。现在城中形势危急,各道救兵还未到来,只有杜希全等人来了,他们所关系到的情势并非无足轻重,如果能够占据重要地点扎营,朱便可以被攻破了。”卢杞说:“陛下调动军队岂能和叛逆的寇贼相比!如果让杜希全等人的军队从乾陵通过,那便是我军自行惊动陵墓寝庙了。”于是,德宗命令杜希全等人由漠谷进军。丙子(初三),杜希全等人的军队来到漠谷,果然被敌军所拦击。敌军用大弩和巨石居高临下地攻击援军,援军死伤很多,城中出兵接应援军,又被敌军打败。当天傍晚,杜希全等人所率四支军队溃散了,只好退保州。朱到城下来视察援军弃下的辎重,随从的官员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无不为之大惊失色。戴休颜是夏州人。朱攻打奉天城愈发急迫,他凿通沟堑,将全城环绕起来。朱将军帐迁移到乾陵,由此向下察看城中的动静虚实,全都能够看清。朱还不时派人环绕着奉天城引诱城中的将士和百姓,嘲笑他们看不清天命所归。
灵武留后杜希全、盐州刺史戴休颜、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,合兵万人入援,将至奉天,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。关播、浑瑊曰:“漠谷道险狭,恐为贼所邀。不若自乾陵北过,附柏城而行,营于城东北鸡子堆,与城中掎角相应,且分贼势。”卢杞曰:“漠谷路近,若为贼所邀,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。倘出乾陵,恐惊陵寝。”瑊曰:“自泚围城,斩乾陵松柏,以夜继昼,其惊多矣。今城中危急,诸道救兵未至,惟希全等来,所系非轻,若得营据要地,则泚可破也。”杞曰:“陛下行师,岂比逆贼!若令希全等过之,是自惊陵寝。”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。丙子,希全等军至漠谷,果为贼所邀,乘高以大弩、巨石击之,死伤甚众。城中出兵应接,为贼所败。是夕,四军溃,退保邠州。泚阅其辎重于城下,从官相视失色。休颜,夏州人也。泚攻城益急,穿堑环之。泚移帐于乾陵,下视城中,动静皆见之。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,笑其不识天命。
神策、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的疾病痊愈了,听说德宗出行奉天,便率领众将领前去赴命。张孝忠被朱滔、王武俊所逼迫,有赖于李晟的声援,不想让李晟离去,有好几次阻止他前往。于是李晟将自己的儿子李凭留下来,让他娶张孝忠的女儿为媳妇,又解下玉带贿赂张孝忠的亲信,让他劝说张孝忠。于是张孝忠听任李晟西进归朝,还派遣大将杨荣国带领精锐兵马六百人与李晟同去。李晟领兵经过飞狐道,日夜兼程,来到代州。丁丑(初四),德宗加任李晟为神策行营节度使。
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,闻上幸奉天,帅众将奔命。张孝忠迫于硃滔、王武俊,倚晟为援,不欲晟行,数沮止之。晟乃留其子凭,使娶孝忠女为妇,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,使说之。孝忠乃听晟西归,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。晟引兵出飞狐道,昼夜兼行,至代州。丁丑,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。
王武俊、马攻打赵州,未能攻克。辛巳(初八),马要回瀛州去,王武俊送行了五里地,犒赏和赠送的物品甚是丰厚。王武俊也回到恒州。
王武俊、马寔攻赵州不克。辛巳,寔归瀛州,武俊送之五里,犒赠甚厚。武俊亦归恒州。
德宗出行奉天时,陕虢观察使姚明扬将军中事务委托给都防御副使张劝,自己前往行在。张劝招募兵员,得到数万人,甲申(十一日),德宗任命张劝为陕虢节度使。
上之出幸奉天也,陕虢观察使姚明易攵以军事委都防御副使张劝,去诣行在。劝募兵得数万人。甲申,以劝为陕虢节度使。
朱硃攻打、围困奉天已经有一个月了,城中的物资和粮食都已用光。德宗曾经派遣善于行走的人出城察看敌情,该人说是天气寒冷,跪着恳求德宗,要一件短袄和套裤。德宗为他寻找,未能找到,最后还是难过地默然打发他去了。当时供给德宗的粮食,仅有粗米二斛,官吏每每窥伺敌军的休息时间,夜里将人系在绳索上放到城外,去采集蔓菁根,献给皇上。德宗将公卿将官召集起来,对他们说:“朕因无德,自陷于危亡之中,固然是应该的。诸位没有罪过,最好及早投降,以便救出自己的家人。”群臣都伏地叩头,痛器流涕,相互约定要竭尽自己最大的力量。所以将士们虽然置身于困苦危急之中,但是他们的锐气却毫不衰减。
硃泚攻围奉天经月,城中资粮俱尽。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,其人恳以苦寒为辞,跪奏乞一襦袴夸。上为之寻求不获,竟悯默而遣之。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,每伺贼之休息,夜,缒人于城外,采芜菁根而进之。上召公卿将吏谓曰:“朕以不德,自陷危亡,固其宜也。公辈无罪,宜早降,以救室家。”群臣皆顿首流涕,期尽死力,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。
德宗出行奉天时,粮料使崔纵劝说李怀光让他前往增援,李怀光听从了他的主张。崔纵将军中物资悉数聚集起来,与李怀光一起前来。李怀光日夜兼程,来到河中,人力疲乏,让士兵休息三天。河中尹李齐运全力设宴犒劳,军队还想拖延不行。崔纵先将物资钱财运过黄河,然后对大家说:“到了河西,便将他们全部分给大家。”众人贪图其利,西进蒲城屯驻,当时有五万人。李齐运是李恽的孙子。
上之幸奉天也,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,怀光从之。纵悉敛军资与怀光皆来。怀光昼夜倍道,至河中,力疲,休兵三日。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,军士尚欲迁延。崔纵先辇货财渡河,谓众曰:“至河西,悉以分赐。”众利之,西屯蒲城,有众五万。齐运,恽之孙也。
李晟一边行进,一边招集士兵,也从蒲津渡过黄河,在东渭桥驻扎下来。在渡河之初,他只有士兵四千人,由于他善于抚恤与驾驭士兵,与士兵同甘共苦,人们都愿意跟随他,所以在一个月之间便发展到万余人。
李晟行且收兵,亦自蒲津济,军于东渭桥。其始有卒四千,晟善于抚御,与士卒同甘苦,人乐从之,旬月间至万馀人。
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伐李希烈,在襄阳带领三千人,由武关前往增援,在七盘驻扎,打败了朱的将领仇敬,于是攻取蓝田。尚可孤是宇文部的别支。
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,将三千人在襄阳,自武关入援,军于七盘,败泚将仇敬,遂取蓝田。可孤,宇文部之别种也。
镇国军副使骆元光,他的先人是安息人,骆奉先将他收为养子。他带兵防守潼关将近十年,兵众都服从他的指挥。朱派遣他的将领何望之袭击华州,华州刺史董晋放弃了州城,逃奔行在。何望之占领华州城后,准备集中兵力,以便截断东行的道路。骆元光带领潼关兵袭击何望之,何望之逃回长安。于是骆元光驻军华州,召募士兵,不过几天,招得一万余人。朱多次派兵进攻骆元光,都被骆元光击退,敌军自此不能东出。德宗随即任命骆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。骆元光领兵两千人,向西屯驻昭应。
镇国军副使骆元光,其先安息人,骆奉先养以为子,将兵守潼关近十年,为众所服。硃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,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。望之据其城,将聚兵以绝东道。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,走还长安。元光遂军华州,召募士卒,数日,得万馀人。泚数遣兵攻元光,元光皆击却之,贼由是不能东出。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,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。
马燧派遣他的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儿子王汇带兵五千人前去增援奉天,在中渭桥屯驻。
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,屯中渭桥。
当时,朱泚一伙所占领的地盘,只有长安而已,援军的巡哨骑兵有时前进到望春楼的下面。李忠臣等人屡次出兵,都被打败,便向朱求援。朱唯恐民间乘己疲困,前来抄袭,他所派遣的兵马都是昼伏夜行。朱心中为长安感到忧虑,便加紧进攻奉天。他让僧人法坚制造云梯,长宽各有数丈,外面包裹着牛皮,下面安装着巨大的轮子,上面可以容纳勇士五百人,城中的人们望见,都感到忧恐畏惧。德宗询问群臣的意见,浑、侯仲庄回答说:“我们看云梯势必甚为沉重,沉重就容易下陷。我们请求迎着云梯的来路开凿地道,积蓄柴禾与火种,等待它的到来。”神武军使韩澄说:“靠云梯攻城这种小小伎俩,不足以烦劳圣上费心,请让我来对付云梯。”韩澄估量了云梯的指向,于是在城东北角拓宽了三十步,在上面储备了大量的膏油、松脂和柴禾、芦苇等。丁亥(十四日),朱军大举出动,擂鼓呐喊,攻打奉天南城。韩游说;“这是打算分散我军的力量。”于是,他领兵严密防备奉天城的东北面。戊子(十五日),北风甚是猛烈,朱军推出云梯,上面包裹着浸湿的毡子,悬挂水袋,运载勇士攻城。两侧用兵车遮护着,将士兵安置在兵车棚顶之下,让兵士抱柴背土,填平壕沟,向前冲锋。乱箭、飞石、火炬不能伤害他们。敌军合兵进攻城东北角,箭石如雨,城中死伤的人无法计算,敌军已经有人登上城了。德宗与浑相对而泣,群臣只好仰首祷告上天。德宗将一千余份自御史大夫、实封食邑五百户以下的空白委任官职文凭“告身”交给浑,让他募集敢死之士去抵御敌军,还将御笔赐给他,让他根据人们所立功劳的大小,在告身上填写上名字加以委任,如果告身不够用,便写在该人身上,战后再给告身。而且说:“现在我就与你永别。”浑趴在地上,泪流满面,德宗抚摸着他的后背,抽咽不能自己。当时,士兵又冻又饿,又缺乏铠甲头盔,浑对他们抚慰劝导,用忠义激发他们,士兵们都擂鼓呐喊,奋力而战。浑中了乱箭,仍然向前奋战不止,初时也未讲疼痛。恰好云梯辗压地道,一只轮子偏倒陷落,不能向前或后退,火从地道中冒出来,大风也往回吹,城上的人们投下芦苇火把,撒上松脂,浇上膏油,欢呼之声,震动大地。不一会儿,云梯和梯上的人全部化为灰烬,散发的焦臭之气,数里以外都可以闻到,于是敌军退却。此时奉天城东、南、北三门都发兵出击,太子亲自督战,敌军徒众大败,死亡的人有数千。对于受伤的将士,太子亲自为他们包扎伤口。到了夜晚,朱再来攻城,箭落到德宗面前三步远的地方,德宗大惊。
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,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。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,求救于泚,泚恐民间乘弊抄之,所遣兵皆昼伏夜行。泚内以长安为忧,乃急攻奉天,使僧法坚造云梯,高广各数丈,裹以兕革,下施巨轮,上容壮士五百人。城中望之忷惧。上以问群臣,浑瑊、侯仲庄对曰:“臣观云梯势甚重,重则易陷。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,积薪蓄火以待之。”神武军使韩澄曰:“云梯小伎,不足上劳圣虑,臣请御之。”乃度梯之所傃,广城东北隅三十步,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。丁亥,泚盛兵鼓噪攻南城,韩游瑰曰:“此欲分吾力也。”乃引兵严备东北。戊子,北风甚迅,泚推云梯,上施湿氈,悬水囊,载壮士攻城,翼以轒辒,置人其下,抱薪负土填堑而前,矢石火炬所不能伤。贼并兵攻城东北隅,矢石如雨,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。贼已有登城者,上与浑瑊对泣,群臣惟仰首祝天。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、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,使募敢死士御之,仍赐御笔,使视其功之在小书名给之,告身不足则书其身,且曰:“今便与卿别。”瑊俯伏流涕,上拊其背,歔欷不自胜。时士卒冻馁,又逐甲胄,瑊扶谕,激以忠义,皆鼓噪力战。瑊中流矢,进战不辍,初不言痛。会云梯辗地道,一轮偏陷,不能前却,火从地中出,风势亦回,城上人投苇炬,散松脂,沃以膏油,欢呼震地。须臾,云梯及梯上人皆为灰烬,臭闻数里,贼乃引退。于是三门皆出兵,太子亲督战,贼徒大败,死者数千人。将士伤者,太子亲为裹疮。入夜,泚复来攻城,矢及御前三步而坠,上大惊。
李怀光从蒲城领兵直趋泾阳,傍着北山向西而行。事先,他派遣兵马使张韶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抄小道前往行在,将表章藏在蜡丸之中。张韶来到奉天,正当敌军刚刚攻城,见到张韶,以为卑贱之人,便驱使他与老百姓一起填塞壕沟。张韶看准间隙,越过壕沟,抵达城下呼喊道:“我是朔方军的使者。”城上的人放下绳索,把他拉到城上。及至登到城上,张韶身上被射中几十支箭,得以将藏在衣服中的表章进呈德宗。德宗大为高兴,让人抬着张韶在城中绕行宣示,四处欢声雷动。癸巳(二十日),李怀光在澧泉将朱军打败。朱闻此,害怕起来,于是领兵逃回长安。大家认为,倘若李怀光再有三天不来,奉天城便要失陷了。
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,并北山而西,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,藏表于蜡丸。韶至奉天,值贼方攻城,见韶,以为贱人,驱之使与民俱填堑。韶得间,逾堑抵城下呼曰:“我朔方军使者也。”城上人下绳引之,比登,身中数十矢,得表于衣中而进之。上大喜,舁韶以徇城,四隅欢声如雷。癸巳,怀光败泚兵于澧泉。泚闻之惧,引兵遁归长安。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,则城不守矣。
朱泚退去以后,随从诸臣都来向德宗道贺。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说:“陛下性情太急躁,不能包容万物。如果不将这脾气改一改,虽然朱败亡了,但忧患仍然不能止息!”德宗并不以为受到冒犯,对贾隐林甚为称许。侍御史万俟著开通了金、商漕运通道,层层包围既已解除,各道贡赋相继而至,朝廷的费用开始有了保证。
泚既退,从臣皆贺。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:“陛下性太急,不能容物,若此性未改,虽硃泚败亡,忧未艾也!”上不以为忤,甚称之。侍御史万俟著开金、商运路,重围既解,诸道贡赋继至,用度始振。
朱泚回到长安以后,只作守城的打算,时常派人从城外来,绕城奔走呼喊说:“奉天城攻破啦!”企图借此迷惑民众。朱据有朝廷库存的财富以后,便不惜用金帛取悦将士,对留在城中的公卿家属一概每月支付薪俸。对于神策军和随从德宗车驾六军以及哥舒曜、李晟等人,朱一概向他们的家属供给粮食。加上修治完善各种器械,每日耗费甚巨。但及至长安平定,朝廷库存仍有剩余的财产,看到的人都追溯怨恨有关部门的横征暴敛。
硃泚至长安,但为城守之计,时遣人自城外来,周走呼曰:“奉天破矣!”欲以惑众。泚既据府库之富,不爱金帛以悦将士,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。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、李晟者,泚皆给其家粮。加以缮完器械,日费甚广。及长安平,府库尚有馀蓄,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。
有人对朱泚说:“陛下既然秉受天命,唐朝的陵园寝庙不应该再存在下去。”朱说:“我曾经北面称臣,事奉唐朝,哪能忍心干这种事!”又有人说:“百官空缺很多,请派兵胁迫读书人来补充。”朱说:“勉强授给官职,人家就恐惧了。想做官的人便给他官,哪有敲门封官拜职的呢!”朱所能指挥的只有范阳兵和神策团练兵。泾原兵骄横跋扈,都不服从指挥,只是守护着他们劫掠来的钱财,不愿意出外打仗。泾原兵还密谋诛杀朱,未能实现,只好作罢。
或谓泚曰:“陛下既受命,唐之陵库不宜复存。”泚曰:“朕尝北面事唐,岂忍为此!”又曰:“百官多缺,请以兵胁士人补之。”泚曰:“强授之则人惧。但欲仕者则与之,何必叩户拜官邪!”所用者惟范阳、神策团练兵。泾原卒骄,皆不为用,但守其所掠资货,不肯出战。又密谋杀泚,不果而止。
李怀光生性粗疏,从山东前来奔赴国难,多次与人们谈到卢杞、赵赞、白志贞的邪恶谄媚,而且说:“天下的祸乱,都是这号人造成的!我见到圣上,自当奏请杀了他们。”李怀光解除了对奉天的围困以后,自己矜夸功劳,认为德宗一定会以特殊的礼节接待他。有人劝说王、赵赞说:“李怀光沿途激愤感叹,认为宰相谋划议论乖谬无方,度支收敛赋税烦多,京兆尹犒劳赏赐苛刻不丰。致使圣上流离迁徙的,是宰相、度支、京兆尹三人的罪过。如今李怀光新近立下了巨大的功劳,圣上肯定会对他敞开胸襟,推诚相待,征询为政得失。假使他的话传到圣上耳中,岂不是很危险吗!”王、赵赞将此话告诉了卢杞,卢杞害怕,便语气和缓地对德宗说:“李怀光的功勋业绩,为国家所依赖。敌寇已吓破了胆,全然没有守城的心思。如果让李怀光乘胜攻取长安,一下子便可以消灭敌军,这真是势如破竹啊。现在听任他入城朝见,必定要赏赐设宴,拖延好几天,致使敌军开进京城,得以从容地作好防备,恐怕就难以图谋了。”德宗认为很对,便诏命李怀光直接带领军队屯驻便桥,与李建徽、李晟以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按限定日期共同攻取长安。李怀光认为自己由数千里外竭尽赤诚,奔赴国难,打败朱,解除重重围困,现在身在咫尺,却不能够见到皇上,心里甚为不满意。他说:“我如今已经被奸臣所排挤,事情不问可知了!”于是李怀光带兵离去,来到鲁店,停留了两天,才又出发。
李怀光性粗疏,自山东来赴难,数与人言卢杞、赵赞、白志贞之奸佞,且曰:“天下之乱,皆此曹所为也!吾见上,当请诛之。”既解奉天之围,自矜其功,谓上必接以殊礼。或说王翃、赵赞曰:“怀光缘道愤叹,以为宰相谋议乖方,度支赋敛烦重,京尹犒赐刻薄。致乘舆播迁者,三臣之罪也。今怀光新立大功,上必披襟布诚,询访得失,使其言入,岂不殆哉!”翃、赞以告卢杞。杞惧,从容言于上曰:“怀光勋业,社稷是赖,贼徒破胆,皆无守心,若使之乘胜取长安,则一举可以灭贼,此破竹之势也,今听其入朝,必当赐宴,留连累日,使贼入京城,得从容成备,恐难图矣!”上以为然。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,与李建徽、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。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,破硃泚,解重围,而咫尺不得见天子,意殊怏怏,曰:“吾今已为奸臣所排,事可知矣!”遂引兵去,至鲁店,留二日乃行。
剑南西山兵马使张率部下士兵发起叛变,进入成都,西川节度使张延赏抛下成都,逃奔汉州。在鹿头屯戍的将领叱干遂等人讨伐叛兵,杀掉张及其同党,张延赏再次回到成都。
剑南西山兵马使张朏以所部兵作乱,入成都,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弃城奔汉州。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,斩朏及其党,延赏复归成都。
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领兵讨伐李希烈,在盱眙屯驻,听说朱发起叛乱,便回到广陵,修整壕沟与寨堡,缮治铠甲与兵器。浙江东、西节度使韩封锁关口与桥梁,禁止牛马出境。他还修筑石头城,开凿水井将近一百眼,整治馆舍数十处,修筑壁垒城堡,起自建业,抵达京岘山,楼房与城墙上凸形矮墙连成一片,既为皇上南渡长江作准备,也加固了自己的守备。陈少游发兵三千人在长江北岸大规模地检阅军队,韩也派出水军三千人在京江炫耀武力,以与陈少游相呼应。
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,屯盱眙,闻硃泚作乱,归广陵,修堑垒,缮甲兵。浙江东、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,禁马牛出境,筑石头城,穿井近百所,缮馆第数十,修坞壁,起建业,抵京岘,楼堞相属,以备车驾渡江,且自固也。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。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江以应之。
盐铁使包佶拥有钱帛八百万,准备运往京城。陈少游认为乱军占领着长安,收复无期,打算强行夺取这些钱帛。包佶不肯交出钱帛,陈少游想杀他,包佶害怕,便将妻子儿女藏匿在公事文书中间,急忙渡过长江,陈少游将他的钱帛全部收缴。包佶有守护钱财的士兵三千人,陈少游也将他们劫夺了一番。包佶刚和数十人一起到上元县,又被韩所劫夺。
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、将输京师。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,未期收复,欲强取之。佶不可,少游欲杀之。佶惧,匿妻子于案牍中,急济江。少游悉收其钱帛。佶有守财卒三千,少游亦夺之。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,复为韩滉所夺。
当时,南方的藩镇各自封锁边境,据守一方,只有曹王李皋几次派遣使者抄小路向朝廷进献贡物。李希烈进攻逼迫汴州、郑州,江淮道路断绝,朝廷的贡物都从宣、饶、荆、襄各州取道武关。李皋修治驿站,平整道路,此后,使者往来通行无阻。
时南方籓镇各闭境自守,惟曹王皋数遣使开道贡献。李希烈攻逼汴、郑,江、淮路绝,朝贡皆自宣、饶、荆、襄趣武关。皋治邮驿,平道路,由是往来之使,通行无阻。
德宗向陆贽询问当今最为急切的事务。陆贽认为,往日导致变乱,是由于上下之情不相通。劝说德宗接触下情,听从谏诤。于是他进上章疏,大略是说:“臣认为当今最为急切的事务,在于详细察明众人的心志,若是众人甚为希图的,陛下先去施行它,众人甚为憎恶的,陛下先去除掉它。陛下所希图和憎恶的与天下人相同,而天下人不肯归向的事情,从古到今,都是没有的。一般说来,治与乱的根本,与人心密切相关,何况正当变故发生、人心动摇时,处于危贻疑虑、人心向背的关头!人心归向,那就会万事振兴;人心离异,那就会万事倾危。陛下怎么能不审察众人的心志,与他们同好同恶,使民众向往归附,以安定国家呢!这一点就是当前所最为急切的啊。”陆贽又说:“不久前臣私下听取大家的议论,对大家的心志也颇做了些研究。发现地方上担心的是朝内朝外的意图违背,百官又担心君臣沟通的途径阻隔。地方上的意图不能上达朝廷,朝廷的诚意不能上达圣听。上面的恩泽很少向下面流布,下面的实情被阻塞不能使上面闻知。真实的事情不一定知道,知道的事情不一定真实,上下在此际阻隔不通,真假在此间混杂糅合,聚集的怨苦之声噪杂而起,腾起的毁谤之辞乱作一团,要想毫无猜疑阻隔,那是可能的吗?”他又说:“汇集起天下人的智慧以助于自己的聪明,顺从天下人的心志以施行政教律令,就会君臣同心,有谁会不听从命令!远近的人们都归心朝廷,有谁会去发动叛乱!”他又说:“有的计虑看似愚昧而接近道理,有的事情本来切要而看似迂阔。”章疏奏上十天,德宗没有采取任何措施,也不再询问什么。陆贽再次进上章疏,大略是说:“臣听说立国的根本在于能够得人,得人的关键在于洞见人情。所以仲尼认为人情是圣王之田,意思是说人情乃是治理之道产生的基础。”他又说:“在《易经》中,乾在下而坤在上叫作泰,坤在下而乾在上叫作否,损上而益下叫作益,损下而益上叫作损。一般地说,天在下面而地处在上面,在位置上是乖谬的了,但反而把它叫做泰,是因为上下相交的原故。君主在上面而臣属处在下面,在义理上是通顺的,但反而把它叫做否,是因为上下不能相交的原故。君主约束自己而对人们宽宏大度,人们必定会喜欢,因而事奉君主了,这难道不应该把它叫做益吗!君主蔑视人们反而让自己恣肆无忌,人们必定要怨责,因而背叛君主,这难道不应该把它叫做损吗!”他又说:“船就是君之道,水就是人之情。船顺乎水之道才能浮起,违背了水之道就会沉没。君主掌握了人们的意愿才能地位巩固,不能把握人们的意愿就会处境危险。所以古代的圣明君主居于众人之上时,一定要让自己的欲望顺从于天下之心,而不敢使天下之人顺从自己的欲望。”他又说:“陛下愤恨藩镇跋扈,习以成俗,妨害治道,便以削平强藩为己任,以明察一切的威严照临四方,以严密的法网控制裁断万事。然而,弊端相沿已久,陛下深求恒久之心过重。因此疏远的人,惊怖疑虑、抗阻命令、逃脱死亡的祸患兴起;亲近的人,畏葸慑伏、偷合苟容、躲避罪责的情态发生。君臣之意乖违,上下之情阻隔,君主务求政治修明,但臣下却防备遭受诛杀;臣下将要交付忠心,君主却又顾虑会有欺妄。所以皇上的诚意不能播散于万众,万众之情也不能传达到皇帝的耳中。我在往年曾经担任御史,得以侍奉朝见,仅将近半年,而陛下威严莫测,高高在上,不曾降旨征求意见,群臣畏缩不安,快步避退,也不肯条列诸事奏陈。在朝堂上,君臣之间尚且不能相互晓示,宇宙如此广袤,又如何能够自行通达!虽然陛下仍按惯例与待制的使臣谈话,还另外延请宰相议事,但是这既与众人参与之义不同,又与公开进言有别。对尚未实行的事情,臣下以莫论机要为戒;对已实行的事情,臣下又说不必讽谏已成之事,渐渐地生出了顾忌,动不动就涉及猜疑。由此,人们各自隐瞒真情,以讲话为忌讳,以至于在变乱将起时,万民同忧,只有陛下安然而无所察觉,还在说太平将会到来。陛下如能以如今所见到的来验证以往所听说的,哪个是真实的,哪个是虚假的,得在哪里,失在哪里,那么,事情的通达与阻塞便全都清楚了,人心的真伪便全都知道了。”
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。贽以曏日致乱,由上下之情不通,劝上接下从谏,乃上疏,其略曰:“臣谓当今急务,在于审察群情,若群情之所甚欲者,陛下先行之;所甚恶者,陛下先去之。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,自古及今,未之有也。未理乱之本,系于人心,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,在危疑向背之际,人之所归则植,人之所去则倾,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,同其欲恶,使亿兆归趣,以靖邦家乎!此诚当今之所急也。”又曰:“顷者窃闻舆议,颇究群情,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,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。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,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。上泽阙于下布,下情壅于上闻,实事不必知,知事不必实,上下否隔于其际,真伪杂糅于其间,聚怨嚣嚣,腾谤籍籍,欲无疑阻,其可得乎!”又曰:“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,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,则君臣同志,何有不从!远迩归心,孰与为乱!”又曰:“虑有愚而近道,事有要而似迂。”疏奏旬日,上无所施行,亦不诘问。贽又上疏,其略曰:“臣闻立国之本,在乎得众,得众之要,在乎见情。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,言理道所生也。”又曰:“《易》,乾下坤上曰泰,坤下乾上曰否,损上益下曰益,损下益上曰损。夫天在下而地处上,于位乖矣,而反谓之泰者,上下交故也。君在上而臣处下,于义顺矣,而反谓之否者,上下不交故也。上约己而裕于人,人必悦而奉上矣,岂不谓之益乎!上蔑人而肆诸己,人必怨而叛上矣,岂不谓之损乎!”又曰:“舟即君道,水即人情。舟顺水之道乃浮,违则没;君得人之情乃固,失则危。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,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,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。”又曰:“陛下愤习俗以妨理,任削平而在躬,以明威照临,以严法制断,流弊自久,浚恒太深。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,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。君臣意乖,上下情隔,君务致理,而下防诛夷,臣将纳忠,又上虑欺诞,故睿诚不布于群物,物情不达于睿聪。臣于往年曾任御史,获奉朝谒,仅欲半年,陛下严邃高居,未尝降旨临问,群臣跼蹐趋退,亦不列事奏陈。轩墀之间,且未相谕,宇宙之广,何由自通!虽复例对使臣,别延宰辅,既殊师锡,且异公言。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,已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,渐生拘碍,动涉猜嫌,由是人各隐情,以言为讳,至于变乱将起,亿兆同忧,独陛下恬然不知,方谓太平可致。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,孰真孰虚,何得何失,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!人之情伪尽知之矣!”
于是,德宗派遣中使告诉陆贽说:“朕的本性很喜欢推心置腹,也能够接受谏诤。朕认为君臣是一个整体,因而对臣下全然不加提防。由于朕以真诚待人,不起疑心,多次被邪恶诈伪的人所欺惑。如今所导致的祸害,在朕想来,也没有别的,这失误反在于以真心待人了。再者,谏官议论事情,很少有人能够讲得谨慎周密,照例都是自行夸示炫耀,把过错推到朕身而使自己获取名声。朕从即位以来,看过的上奏对答、议论诸事的很多,大致都是人云亦云,道听途说,朕试着加以质疑问难,马上便无话对答了。果真有特殊的才能,对朕来说,哪里会舍不得提拔他们?朕看到由过去到现在,事情只是这样,因此最近以来,朕较少依次咨询大家的意见,也并不是说朕已厌倦受采纳大家的意见,你应该深切了解这个意思。”陆势认为,君主统辖臣下,应当以诚心和信用为根本。即使进谏的人言辞与态度庸俗拙劣,皇上也应当宽容,以便广开进言之路。如果以威严震慑臣下,以辩论折服臣下,那么,臣下怎么敢于畅所欲言?陆贽再次上疏,大略是说:“天子的法则,与上天的法则相同。上天不会因为地上有恶劣的树木便停止万物生长,皇上不应该因为时常碰到小人便废弃听取和采纳意见。”他又说:“只有诚心与信用,一旦失去便无法弥补。一不诚心,人心便难以保持;一旦不守信用,所说的话便难以让人实行。陛下所说失误在于以诚心和信用待人,因而导致了祸害的话,我私下里认为这话是讲得过份了。”他又说:“用智谋驾驭臣下,人们便会欺诈,将猜疑显示给臣下,人们便会得过且过。上面实行什么,下面就会随从着实行什么;上面给予什么,下面就会回报什么。如果自己不能做到完全诚心,反而指望别人做到完全诚心,大家必然会以懈怠的态度来应付,并不听从这一要求。以前无诚心,而说以后会有诚心,大家必然会怀疑,并不相信这种说法。由此可知,诚心和信用的法则,是不能一时离开自身的。希望陛下谨慎地恪守这一法则,并且较之以往更认真地实行这一法则。后悔恐怕是不对的吧!”他又说:“我听说仲虺赞扬成汤时,不是称许他没有过错,而是称许他改正过错;尹吉甫歌诵周宣王时,不是赞美他没有缺失,而是赞美他能够弥补缺失。可见,古圣贤的意思非常明白,他们只以能够改正过错为贤能,而不以没有过错为可贵。这大概是因为人们各自做自己要做的事情,必然会有过错,由上智到下愚,都不能避免。明智的人能够改正过错而移心向善,愚蠢的人耻于改正过错的而因循前非。移心向善,人的德行便会日日更新;因循前非,人的坏处就会越积越多。”他又说:“谏官建言不够周密而又自行夸耀,实在是不够忠厚,但这对于圣上的道德本来也没有损害。如果陛下能够采纳规谏而不拒绝,那么,事情传出去,正足以为陛下增加光彩;如果陛下拒绝规谏而不肯采纳,又怎么能够禁止事情不传出去?”他又说:“夸大的言辞,没有效验,不必采用;质实的话语,说在理上,不必拒绝。言辞笨拙,但见效迅速,不一定是愚昧的;说话甜美,重于财利,不一定是聪明的。这些结论都是经过对实际事物的考察和对最终结果的思索的,它们的用处也没有别的,只是为了善这个目的。”他又说:“陛下所说的‘近来所见上奏对答、议论诸事都是人云亦云、道听途说’的话,臣私下认为,众多的议论,足以看出人心所向,必然会有可行的,也会有令人可畏的,恐怕不应该一律轻视侮慢而不肯深省并采纳它们。陛下又说‘试着加以质疑问难,马上便无话对答’的话,我却以为,陛下虽然能够问得人家无话可说,却不能问得人家无理可说,能够使人口服,却不能使人心服。”他又说:“作臣下的人,没有不希望尽忠的;作君主的人,没有不寻求朝政修明的。但是,臣下常常苦恼君主不能使朝政修明,君主常常苦恼臣下不能尽忠,为什么会这样呢?这是上下两情不沟通的原故。下情没有不希望传达给君主的,上情没有不希图使臣下知晓的。但是,臣下总是苦于难以将下情传达到上面,君主总是苦于下面难知上情,为什么会这样呢?这是因为有九种弊端不能消除的原故。所谓九种弊端,君主占了六种,臣下占了三种:好胜于人,耻于闻过,驰骋辩才,炫耀聪明,厉行威严,刚愎自用,这六种,是君主的弊端;谄媚阿谀,瞻前顾后,畏葸怯懦,这三种,是臣下的弊端。君主好胜于人,必然以巧言献媚之辞为甘美;君主耻于闻过,必然以直言劝谏为忌讳。既然如此,下面的诌媚阿谀之徒便会顺承旨意,忠诚真实的话便难以听到了。君主驰骋辩才,必然会在人未讲完就剿绝其说,以便用言语将人折服;君主炫耀聪明,必然主观臆测,以诈谋来猜度别人。既然如此,下面的瞻前顾后之辈便自然会见机行事,于是磋琢磨朝政得失的言辞便难以说尽了。君主厉行威严,必然不能贬抑自己的情志去待人接物;君主刚愎自用,必然不能让自己承担过失而接受人们的规劝。既然如此,下面的畏葸怯懦之流便要逃避罪责,于是真情合理的言论便难以申说了。一般说来,由于地域的广大,生灵的众多,宫廷的重迭幽深,地位高下的限制阻隔,自众贤人以上,得以一见皇上威仪的人,超过亿万人之中难有一个;就得以见到皇帝的人而言,得以与皇帝直接讲话谈论的人,又是千万人之中难有一个;而有幸得以与皇帝直接接触的人,还有九种弊端居于其间,上情与下情所能沟通的是太少了。上情不能与下面沟通,臣下便会迷惑;下情不能与上面沟通,君主便会猜疑。君主猜疑,便不能接受臣下的诚心;臣下迷惑,便不会服从君主的命令。臣下的诚心不被接受,便会以悖逆的行为来对付君主;君主的命令未被服从,便会把刑罚施加给臣下。臣下悖逆,君主用刑,除了失败,还能怎样!所以,变乱多而治世少,自古以来,便是这样。”他又说:“过去赵武说话迟钝,但却成了晋国的贤臣;绛侯灌婴质朴而说话迟钝,但却作了汉家的宰相。如此说来,口有辩才的人行事,有时不一定可信,拙于言辞的人说理,有时未必就没道理。难以知人,这是为帝尧、帝舜所担忧的,怎么可以用君臣间的一答一问,便说是穷尽了知人的本领了呢!用这种办法来考察天下的人情,肯定大多不能符合实际,用这种办法去轻慢天下之士,必定会有遗漏的人才。”他又说:“进谏的人为数很多,表明我能够与臣下和睦相处;进谏的人进言直切,显示我能够包容群言;进谏的人狂言诬罔,说明我能够宽恕别人;进谏的人泄露真情,彰示我能够从谏如流。这便是君主与进谏人相互补益的途径。进谏的人会有得到封爵赏赐的好处,君主也会有达到政治修明、国家安定的好处;进谏的人会博得诤言劝谏的名声,君主也会赢得采纳众议的名声。即使这样,进谏之人仍然会有失于中肯的地方,而君主却是无不尽善尽美。君主惟恐正直的言论还不够殷切,天下事还没有全部听到,能够如此,君主采纳规谏的德行便光大了。”德宗对陆贽的建言颇有采纳。
上乃遣中使谕之曰:“朕本性甚好推诚,亦能纳谏。将谓君臣一体,全不堤防,缘推诚信不疑,多被奸人卖弄。今所致患害,朕思亦无它,其失反在推诚。又,谏官论事,少能慎密,例自矜衒,归过于朕以自取名。朕从即位以来,见奏对论事者甚多,大抵皆是雷同,道听涂说,试加质问,遽即辞穷。若有奇才异能,在朕岂惜拔擢?朕见从前已来,事只如此,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,亦非倦于接纳。卿宜深悉此意。”贽以人君临下,当以诚信为本。谏者虽辞情鄙拙,亦当优容以开言路,若震之以威,折之以辩,则臣下何敢尽言,乃复上疏,其略曰:“天子之道,与天同方,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,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。”又曰:“唯信与诚,有失无补。一不诚则心莫之保,一不信则言莫之行。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,臣窃以斯言为过矣。”又曰:“驭之以智则人诈,示之以疑则人偷。上行之则下从之,上施之则下报之。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,众必怠而不从矣。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,众心疑而不信矣。是知诚信之道,不可斯须而去身。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,恐非所以为悔者也!”又曰:“臣闻仲虺赞扬成汤,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;吉甫歌诵周宣,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。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,惟以改过为能,不以无过为贵。盖为人之行己,必有过差,上智下愚,俱所不免,智者改过而迁善,愚者耻过而遂非;迁善则其德日新,遂非则其恶弥积。”又曰:“谏官不密自矜,信非忠厚,其于圣德固亦无亏。陛下若纳谏不违,则传之适足增美;陛下若违谏不纳,又安能禁之勿传!”又曰:“侈言无验不必用,质言当理不必违。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,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。是皆考之以实,虑之以终,其用无它,唯善所在。”又曰:“陛下所谓‘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者’。臣窃以众多之议,足见人情,必有可行,亦有可畏,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。陛下又谓‘试加质问,即便辞穷’者,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,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。”又曰:“为下者莫不愿忠,为上者莫不求理。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,上每苦下之不忠。若是者何?两情不通故也。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,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,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,上恒苦下之难知。若是者何?九弊不去故也。所谓九弊者,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:好胜人,耻闻过,骋辩给,眩聪明,厉威严,恣强愎,此六者,君上之弊也;谄谀,顾望,畏忄耎,此三者,臣下之弊也。上好胜必甘于佞辞,上耻过必忌于直谏,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。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,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,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。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,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,如是则下之畏忄耎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。夫以区域之广大,生灵之众多,宫阙之重深,高卑之限隔,自黎献而上,获睹至尊之光景者,逾亿兆而无一焉;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,又千万不一;幸而得接者,犹有九弊居其间,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。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,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。疑则不纳其诚,惑则不从其令。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,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。下悖上刑,不败何待!是使乱多理少,从古以然。”又曰:“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,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。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,辞屈者理或未穷。人之难知,尧、舜所病,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!以此察天下之情,固多失实,以此轻天下之士,必有遗才。”又曰:“谏者多,表我之能好;谏者直,示我之能容;谏者之狂诬,明我之能恕;谏者之漏泄,彰我之能从。有一于斯,皆为盛德。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。谏者有爵赏之利,君亦有理安之利;谏者得献替之名,君亦得采纳之名。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,唯恐谠言之不切,天下之不闻,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。”上颇采用其言。
李怀光屯兵途中,不肯前进,屡次上表揭露卢杞等人的罪恶,群臣议论喧腾,也归罪于卢杞等人。德宗出于不得已,十二月,壬戌(十九日),贬贞杞为新州司马,白志贞为恩州司马,赵赞为播州司马。宦官翟文秀是德宗所信任的人,李怀光又弹劾他的罪过,德宗也为此把他杀了。
李怀光顿兵不进,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。众论喧腾,亦咎杞等。上不得已,十二月,壬戌,贬杞为新州司马,白志贞为恩州司马,赵赞为播州司马。宦者翟文秀,上所信任也,怀光又言其罪,上亦为杀之。
乙丑(二十二日),德宗任命翰林学士、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,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。陆贽上奏推辞说:“刚到奉天,跟随皇上出走的将士们,照例应该加进两阶,而现在却只有翰林升官。一般说来,实行惩罚应该先从地位显贵和亲近的人们开始,然后再对地位卑下和疏远人们的实行,这样,所下的命令便不会遭到冒犯;实行奖赏,应该先从地位卑下和疏远的人们开始,然后再对地位显贵的亲近的人们实行,这样,所记的功劳便不会漏略不全。希望能够先铨录有大功劳的人,再遍及百官各品级,如此,则我也不敢独自推辞对我本人的封赏。”德宗没有许可。
乙丑,以翰林学士、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,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。贽上奏,辞以“初到奉天,扈从将吏例加两阶,今翰林独迁官。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,则令不犯;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,则功不遗。望先录大劳,次遍群品,则臣亦不敢独辞。”上不许。
德宗在奉天时,让人去劝说田悦、王武俊和李纳,答应赦免他们的罪行,许给他们高官显爵。田悦等人都暗中向朝廷表示诚意,但仍然不敢与朱滔断绝交往,各自称王一如既往。朱滔让他的虎牙将军王郅规劝田悦说:“先前八郎遭遇急难时,我与赵王不敢顾惜一死,竭力前往救助,幸而解除了围困。如今太尉三哥在关中秉受天命,我打算与回纥人一同前往辅助他。希望八郎整治兵马,与我渡过黄河,共同攻取大梁。”田悦本意不准备前往,但又不忍心拒绝朱滔,于是便许诺。朱滔又派他的内史舍人李去见田悦,看他是否答应出兵。田悦犹豫不决,秘密传召扈商议此事。司武侍郎许士则说:“过去朱滔事奉李怀仙,担任牙将,与哥哥朱以及朱希彩共同杀了李怀仙,拥立朱希彩。朱希彩因此而宠信朱氏兄弟到了极点。朱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朱希彩拥立朱。朱既然做了节帅,朱滔便劝朱入朝做官而让自己担任留后,虽然是以忠义劝勉朱,实际上是夺取他的权力。平时与他共同策划、共同立功如李子瑗一流人,背弃并诛杀了的有二十余人。如今朱滔又与朱瑗东西相互呼应,假使朱滔达到目的,朱也不会被他所容忍,何况同盟之人呢!朱滔为人就是这样,大王怎么能够相信他还会讲出肺腑之言呢!他带领幽州、回纥兵十万人屯扎在郊野之外,如果大王出来迎接,便会被他擒住。他囚禁了大王,兼并了魏国的兵马,向南渡过黄河,与关中相互呼应,天下有谁人足以抵挡他呢!到那时候,大王后悔也来不及了。为大王着想,不如佯装答应与朱滔同行,同时暗中做好防备,对朱滔的迎接与犒劳要丰厚,而待他一到,便用其他事由向他推托,只派出将领、分出兵马来跟随他。这样,大王在外面不失报德的名声,在内里也不会有急剧而起灾祸的忧虑了。”扈等人都认为所言有理。王武俊听说李到魏博,派遣他的司刑员外郎田秀驰马去见田悦说:“我以往因宰相处理事务失当,恐怕灾祸降及自身,加之八郎困在重围之中,所以与朱滔合兵援救你。如今圣上正处于深藏在心里的忧愁之中,愿意用恩德来安抚我们,我辈怎能不悔过自新,归依朝廷呢!抛开历经九世的天子不去事奉,反而去事奉朱滔呢!而且,在朱尚未称帝时,朱滔与我辈并肩称王,那时朱滔就已经轻视我辈了。何况让他南进平定汴州与洛州,与朱联合起来,我们这些人都会成为俘虏了!八郎请小心,别与他一同南下,只要关闭城门,坚持守卫就行了。请让我看准他的漏洞,连结昭义的兵马,将他击灭。我与八郎再扫清河朔,重新去当节度使,共同事奉天子,不是也很好吗!”于是田悦的意图决断下来,他欺骗朱滔说:“跟你前往,一定象以前约定的那样。”丁卯(二十四日),朱滔带领范阳步兵、骑兵五万人,私自跟从他的又有一万余人,回纥兵三千人,从河间出发南进,辎重前后相联四十里。
上在奉天,使人说田悦、王武俊、李纳,赦其罪,厚赂以官爵。悦等皆密归款,而犹未敢绝硃滔,各称王如故。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:“日者八郎有急,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,竭力赴救,幸而解围。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,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,愿八郎治兵,与滔渡河共取大梁。”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,乃许之。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,审其可否,悦犹豫不决,密召扈崿等议之。司武侍郎许士则曰:“硃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,与兄泚及硃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。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,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。泚既为帅,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,虽劝以忠义,实夺之权也。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,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。今又与泚东西相应,使滔得志,泚亦不为所容,况同盟乎!滔为人如此。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!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,大王出迎,则成擒矣。彼囚大王,兼魏国之兵,南向渡河,与关中相应,天下其孰能当之!大王于时悔之无及。为大王计,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,厚加迎劳,至则托以它故,遣将分兵而随之,如此,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。”扈崿等皆以为然。王武俊闻李琯适魏,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:“武俊曏以宰相处事失宜,恐祸及身,又八郎困于重围,故与滔合兵救之。今天子方在隐忧,以德绥我,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!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!且泚未称帝之时,滔与我曹比肩为王,固已轻我曹矣。况使之南平汴、洛,与泚连衡,吾属皆为虏矣!八郎慎勿与之俱南,但闭城拒守。武俊请伺其隙,连昭义之兵,击而灭之,与八郎再清河朔,复为节度使,共事天子,不亦善乎!”悦意遂决,绐滔云:“从行,必如前约。”丁卯,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,私从者复万馀人,回纥三千人,发河间而南,辎重首尾四十里。
李希烈在汴州攻打李勉,驱使百姓运送土木,修筑营垒通道,以便攻城。他因工程不能告竣而恼怒,将人填入坑道,称作湿柴。李勉在城中坚守几个月,外面没有救兵来,便带领他的人马一万余人逃奔宋州。庚午(二十七日),李希烈攻陷大梁。滑州刺史李澄举城投降李希烈,李希烈任命李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。李勉上表请求处罚,德宗对李勉的使者说:“朕连宗庙都失守了,你应该安心。”德宗对待李勉一如既往。
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,驱民运土木,筑垒道,以攻城。忿其未就,并人填之,谓之湿薪。勉城守累月,外救不至,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。庚午,希烈陷大梁。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,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。勉上表请罪,上谓其使者曰:“朕犹失守宗庙,勉宜自安。”待之如初。
刘洽派遣他的将领高翼带领精兵五千人保卫襄邑,李希烈攻克了襄邑,高翼投水而死。李希烈乘胜进攻宁陵,长江、淮河一带大为震惊。陈少游派遣参谋温述向李希烈表示诚意说:“濠、寿、舒、庐四州,我已使那里的军备松驰了,兵器铠甲都已收藏起来,等待着你来指挥。”陈少游又派遣巡官赵诜在郓州结纳李纳。
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,希烈攻拔之,翼赴水死。希烈乘胜攻宁陵,江、淮大震。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:“濠、寿、舒、庐,已令驰备,韬戈卷甲,伏俟指麾。”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。
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关播被罢黜为刑部尚书。
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关播罢为刑部尚书。
德宗任命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,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。
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,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。
陆贽对德宗说:“如今盗寇遍及天下,车驾流亡在外,陛下应当痛心地自动承担过失以感动人心。往昔成汤因加罪于自己而勃然兴起,楚昭王因讲了善言而复兴楚国。如果陛下能够肯于纠正过失,以言语向天下谢罪,让诏书写得没有任何闪避忌讳,大概可以使反复无常之徒革心洗面,归向德化。尽管我愚昧浅陋,但可以写得符合圣上的心意。”德宗同意了他的意见。所以,德宗在奉天所颁布的诏书,便是骄横的将领、凶悍的士卒听了,也无不感动得挥泪而泣。
陆贽言于上曰:“今盗遍天下,舆驾播迁,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。昔成汤以罪己勃兴,楚昭以善言复国。陛下诚能不吝改过,以言射天下,使书诏开所避忌,臣虽愚陋,可以仰副圣情,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。”上然之,故奉天所下书诏,虽骄将悍卒闻之,无不感激挥涕。
术士上言说:“国家遭逢厄运,应该有所变更,以便应合时下的运数。”群臣请在德宗的尊号上再加一两个字。德宗以此事询问陆贽。陆贽上奏,认为并不可取。他大略是说:“尊号的采用,本不是古来制度。在国家太平无事时采用尊号,已有碍皇上的谦虚冲和的名声了,更何况在国家丧乱之时因袭上尊号的制度,尤其有伤体统。”他又说:“赢姓秦朝德行衰败,将‘皇’与‘帝’合二为一,开始总称皇帝。此制沿及后世,在昏庸邪僻的君主中,便有汉哀帝‘圣刘’、陈宣帝‘天元’的称号。由此可知,君主的伟大与渺小,并不在于有什么名称。损抑尊号会有谦退求古的美名,崇尚尊号只能得到自夸才能、接受谄媚的讥讽。”他又说:“假如一定要俯就应合气数,需要有所变更,那么,与其因增加美好的称号,而失去人心,不如免除原有的尊号,来敬承上天的告戒。”德宗采纳了陆贽的建议,仅仅更改了年号罢了。
术者上言:“国家厄运,宜有变更以应时数。”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。上以问陆贽,贽上奏,以为不可,其略曰:“尊号之兴,本非古制。行于安泰之日,已累谦冲,袭乎丧乱之时,尤伤事体。”又曰:“赢秦德衰,兼皇与帝,始总称之。流及后代,昏僻之君,乃有圣刘、天元之号。是知人主轻重,不在名称。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,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。”又曰:“必也俯稽术数,须有变更,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,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。”上纳其言,但改年号而已。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,贽上言,以为:“动人以言,所感已浅,言又不切,人谁肯怀!今兹德音,悔过之意不得不深,引咎之辞不得不尽,洗刷疵垢,宣畅郁堙,使人人各得所欲,则何有不从者乎!应须改革事条,谨具别状同进。舍此之外,尚有所虞。窃以知过非难,改过为难;言善非难,行善为难。假使赦文至精,止于知过言善,犹愿圣虑更思所难。”上然之。
德宗又把中书省所撰写的赦文给陆贽看,陆贽上言认为:“用言语来打动人心,对人的感动已经很浅了,所说的话又不够切实,谁肯惦记着它!如今要写的德音,陛下悔悟过错的意思不能写得不深切,陛下承担罪责的言辞不能写得不详尽,洗刷自己的缺点错误,宣泄大家的不满情绪,使人人各自得到他所想得到的,那还有什么不肯听从朝命的人呢!应该改变所写的条目,我已经恭谨地别写一状,在此一同进上。除此之外,我还有所忧虑。我私下认为,知道自己的过错并不难,改正过错才是难的;话讲得好并不难,事办得好才是难的。假如赦文写得尽善尽美,那也只停留在知道自己的过错和话讲得好这方面,还希望圣上去思考那更难的方面。”德宗认为陆贽讲得很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