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纪·汉纪十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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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二年(戊寅,公元前一零三年)
太初二年(戊寅,公元前103年)

春,正月,戊申,牧丘恬侯石庆薨。
春季,正月戊申(疑误),牧丘侯石庆去世。

闰月,丁丑,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,封葛绎侯。时朝廷多事,督责大臣,自公孙弘后,丞相比坐事死。石庆虽以谨得终,然数被谴。贺引拜为丞相,不受印绶,屯首涕泣不肯起。上乃起去,贺不得已拜,出曰:“我从是殆矣!”
闰正月丁丑(疑误),汉武帝任命太仆公孙贺为丞相,封葛绎侯。当时,国家多事,汉武帝对大臣督责严厉,自公孙弘之后,丞相连续被指控有罪而死。石庆虽然因为谨小慎微而得以善终,但也多次受到谴责。公孙贺被引来举行拜授丞相的仪式时,不接受印信,叩头在地上,哭着不肯起来。汉武帝不理他,起身而去。公孙贺不得已接受印信,出宫后叹道:“我从此危险了!”

三月,上行幸河东,祠后土。
三月,汉武帝巡游河东郡,祭祀后土神。

夏,五月,籍吏民马补车骑马。
夏季,五月,登记征用官吏和百姓的马匹,补充军马。

秋,蝗。
秋季,发生蝗灾。

贰师将军之西也,既过盐水,当道小国各城守,不肯给食,攻之不能下。下者得食,不下者数日则去。比至郁成,士至者不过数千,皆饥罢。攻郁成,郁成大破之,所杀伤甚众。贰师将军与李哆、赵始成等计:“至郁成尚不能举,况至其王都乎!”引兵而还。至敦煌,十不过什一二,使使上书言:“道远,多乏食,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,人少,不足以拔宛。愿且罢兵,益发而复往。”天子闻之,大怒,使使遮玉门曰:“军有敢入者,辄斩之!”贰师恐,因留敦煌。
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西征,过盐泽之后,沿途小国都据城自守,不肯供应汉军粮食,攻又攻不下;攻下之后,粮食自可得到补充;如不能攻破,数日后便离去。等到达郁成时,全军只剩下数千人,且全都饥饿疲惫。进攻郁成,反被镇守郁成的军队打得大败,伤亡惨重。李广利与李哆、赵始成等商议道:“到郁成尚且不能攻破,更何况到大宛的国都呢!”于是领兵返回。到敦煌时,士兵只剩下出征时的十分之一二。李广利派人上奏汉武帝:“道路遥远,粮食缺乏,将士们虽不惧战斗,但饥饿难忍;况且人数太少,不足以攻下大宛,希望能暂且罢兵,待证调更多的军队后再前往征讨。”汉武帝闻奏大怒,派使臣至玉门阻拦,同时下令:“军队有胆敢退入玉门关的,一律斩首!”李广利大为惶恐,因而留在敦煌。

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,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,期至浚稽山而还。浞野侯既至期,左大都尉欲发而觉,单于诛之,发左方兵击浞野侯。浞野侯行捕首虏,得数千人,还,未至受降城四百里,匈奴兵八万骑围之。浞野侯夜自出求水,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,因急击其军,军吏畏亡将而诛,莫相劝归者,军遂没于匈奴。儿单于大喜,因遣奇兵攻受降城,不能下,乃寇入边而去。
汉武帝认为受降城仍离匈奴太远,又派浚稽将军赵破奴率二万余骑兵从朔方郡出塞,向西北方推进二千余里,准备到达浚稽山接应匈奴左大都尉后返回,赵破奴已经前来约会,匈奴左大都尉却在打算举事时被单于察觉。单于杀死左大都尉,派左翼军袭击赵破奴。赵破奴一路捕杀敌军,俘虏数千人,然后班师。行至距受降城四百里之处,被匈奴八万骑兵包围。赵破奴夜间亲自出营寻找水源,与匈奴侦察部队遭遇,赵破奴被俘。匈奴军乘势猛攻汉军,汉军军吏害怕回去后因丧失主将而被杀,所以无人劝同伴突围逃回,因而全军覆没。匈奴儿单于大喜,于是派出奇兵攻打受降城,未能攻下,便侵入边界,掳掠后离去。

冬,十二月,兒宽卒。
十二月,兒宽去世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三年(己卯,公元前一零二年)
太初三年(己卯,公元前102年)

春,正月,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。
春季,正月,胶东太守延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。

上东巡海上,考神仙之属皆无验,令祠官礼东泰山。夏,四月,还,修封泰山,禅石闾。
汉武帝向东巡游海边,考查对神仙踪迹的寻访情况,发现都没有着落。命令祀官以礼祭告东泰山。夏季,四月,汉武帝返回长安,途中在泰山祭天,在石闾祭地。

匈奴儿单于死,子年少,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。
匈奴儿单于去世,因其子年纪小,匈奴部众共立儿单于的叔父右贤王湖为单于。

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,远者千馀里,筑城、障、列亭,西北至庐朐,而使游击将军韩说、长平侯卫伉屯其旁;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。秋,匈奴大入定襄、云中,杀略数千人,败数二千石而去,行破坏光禄所筑城、列亭、障;又使右贤王入酒泉、张掖,略数千人。会军正任文击救,尽复失所得而去。
汉武帝派光禄勋徐自为从五原出塞数百里,最远处达千余里,修筑城墙、要塞、亭燧等,向西北直到庐朐,命游击将军韩说、长平侯卫伉屯兵庐朐附近;命强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泽筑城镇守。秋季,匈奴大举侵入定襄、云中二郡,杀掠数千人,打败汉朝好几名二千石官后方才离去,沿途破坏光禄勋徐自为所筑城墙、要塞、亭遂等;又派右贤王侵入酒泉、张掖二郡,掳掠数千人。正好汉军军正任文率兵前来救援,右贤王兵败,丧失了全部掳掠所得后退走。

是岁,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,国除。
这一年,睢阳侯张昌被指控身为太常官,掌管祭祀事务有不到之处,被废除封爵食邑。

初,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。时兵革之馀,大城、名都民人散亡,户口可得而数,裁什二三。大侯不过万家,小者五六百户。其封爵之誓曰:“使黄河如带,泰山若厉,国以永存,爰及苗裔。”申以丹书之信,重以白马之盟。及高后时,尽差第列侯位次,藏诸宗庙,副在有司。逮文、景,四五世间,流民既归,户口亦息,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,小国自倍,富厚如之。子孙骄逸,多抵法禁,陨身失国,至是见侯裁四人,罔亦少密焉。
起初,汉高祖分封功臣为侯,共一百四十三人。当时正是战乱之后,大城和著名都会的百姓散失,国家掌握的户口数字,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二三。所以汉初所封列侯,其食邑大的不过一万户,小的只有五六百家。分封时,汉高祖曾经立誓说:“既使黄河变得像腰带一样狭窄,泰山变得像砥石一样矮小,各位列侯的封国食邑也将永存,传给后世子孙。”并将誓言用朱砂写下,杀白马祭告上苍,表示守信和郑重。到高后时,厘订全体列侯的位次高低,将记录存在宗庙之内,副本存于有关官署。到汉文帝、汉景帝时,已过了四五世,流民已经回归故里,户口也有增加,列侯中,大的食邑达到三四万户,小的也增加了一倍,财富的增长也与食邑相同。列侯的子孙们骄奢淫逸,多触犯国家法律,不仅本人丧命,祖宗留下的食邑也因而失去,到如今,现存的功臣侯只剩下四家,而法网也稍微严密了。

汉既亡浞野之兵,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,专力攻胡。天子业出兵诛宛,宛小国而不能下,则大夏之属渐轻汉,而宛善马绝不来,乌孙、轮台易苦汉使,为外国笑,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。赦囚徒,发恶少年及边骑,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,负私从者不与,牛十万,马三万匹,驴、橐驼以万数,赍粮、兵弩甚设。天下骚动,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。宛城中无井,汲城外流水,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,空以穴其城。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、张掖北,置居延、休屠屯兵以卫酒泉,而发天下吏有罪者、亡命者及赘婿、贾人、故有市籍、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,适为兵;及载糒给贰师,转车人徒相连属;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、驱马校尉,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。
汉朝丧失了赵破奴这支部队后,议论此事的公卿大臣们都希望停止征讨大宛,集中全力对付匈奴。而汉武帝则认为,既已出兵征讨大宛,如果连大宛这样一个崐小国都不能征服,那么大夏等国将逐渐轻视汉朝,大宛的好马不会来,乌孙、轮台等国将随意虐待汉朝使团,从而使汉朝遭到外国的耻笑。于是汉武帝处罚了认为征讨大宛不利的邓光等人。赦免正在服刑的囚徒,征发品行恶劣的青年和边塞地区的骑兵,一年多的时间里,派到敦煌增援贰师将军李广利的人达六万多人,背负私人装备而跟从的人未计算在内。另外,又征调了牛十万头,马三万匹,驴、骆驼等数以万计,以及十分充足的粮食和兵器弓弩。全国都受到震动,从各地调到征讨大宛部队中的校尉军官也达五十余名。因大宛城中无井,靠汲引城外河水使用,所以汉武帝派水工随军前往,准备将大宛城外河水引向别处,利用旧水道挖洞攻城。又增调了十八万戍卒进驻酒泉、张掖以北地区,并在居延、休屠两地屯兵以卫护酒泉。汉武帝下令:全国犯罪的官吏、逃亡者、入赘妇家的男子、商人、原属商人户籍者、其父母或祖父母属商人户籍者,共七种人,一律谪罚为兵。为贰师运送粮食的车辆和役夫络绎不绝。汉武帝还任命两名熟悉马匹情况的人充当执马校尉和驱马校尉,预备在攻破大宛后挑选好马。

于是贰师后复行,兵多,所至小国莫不迎,出食给军。至轮台,轮台不下。攻数日,屠之。自此而西,平行至宛城,兵到者三万。宛兵迎击汉兵,汉兵射败之,宛兵走入,保其城。贰师欲攻郁成城,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,乃先至宛,决其水原移之,则宛固已忧困,围其城,攻之四十馀日。宛贵人谋曰:“王母寡匿善马,杀汉使,今杀王而善马,汉兵宜解;即不解,乃力战而死,未晚也。”宛贵人皆以为然,共杀王。其外城坏,虏宛贵人勇将煎靡。宛大恐,走入城中,持王母寡头,遣人使贰师约曰:“汉无攻我,我尽出善马恣所取,而给汉军食。即不听我,我尽杀善马,康居之救又且至,至,我居内,康居居外,与汉军战。孰计之,何从?”是时,康居候视汉兵尚盛,不敢进。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,知穿井,而其内食尚多,计以为“来诛首恶母寡,母寡头已至,如此不许则坚守,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,破汉兵必矣”,乃许宛之约。宛乃出其马,令汉自择之,而多出食食汉军。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,中马以下牝牡三千馀匹,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,与盟而罢兵。
贰师将军李广利得到巨大的人力物力增援后,再次率兵出征。由于汉军兵多,所到之处,西域各小国无不迎接,为汉军提供粮食供应。行至轮台,轮台国不降,汉军攻城数日,在城中进行了一场大屠杀。自此向西,汉军一路平安推进,直抵大宛城下,到达的士兵共三万人。大宛军队出城迎击汉军,汉军以箭射杀,大宛军大败,逃入城中拒守。李广利本想攻取郁成城,又恐怕一时难于攻克,反使大宛生出其他计谋,于是先到大宛城,挖开水源,引向别处。城中的大宛军民本已忧愁困扰,汉军再将全城包围,攻击四十余日。大宛贵族密谋道:“大王母寡将好马隐藏起来,又杀死汉朝使臣,如今我们将大王杀死,把好马献出,汉军就会解围而去;如仍不解围退兵,我们再拼死力战,也为时未晚。”大家都表示同意,于是一起行动,将大宛王杀死。此时大宛的外城已破,大宛的贵族猛将煎靡被汉军俘获。大宛极为恐慌,逃入内城,派人手持大宛王母寡的人头,前去见李广利,相约说:“汉军如不进攻我们,我们将把所有的好马都拿出来,任凭汉军随意挑选,并为汉军提供粮食。如不接受我们的建议,我们将杀死所有的好马。康居的援兵又即将到达,援兵一到,我们居内,康居兵居外,两面夹击汉军。请将军仔细考虑,怎么办好?”此时,康居探知汉军还很强盛,不敢前进。李广利闻知大宛城中新近抓到一些汉人,懂得了凿井技术,且城中粮食尚多,因而考虑:“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诛杀罪魁祸首母寡,而今母寡的人头已然送到,这样再不接受他们的请求,他们必定会坚守城池,而康居等到汉军疲惫来援救大宛,汉兵必为其所败。”所以接受了大宛的求和条件。于是,大宛将马献出,让汉军自己选择,并拿出大批粮食供给汉军。汉军挑选了数十匹好马,中等及以下的雌、雄马三千余匹,又扶立过去对汉朝态度友好的大宛贵族昧蔡登上大宛国王位,与其订立盟约后罢兵而还。

初,贰师起敦煌西,分为数军,从南、北道。校尉王申生将千馀人别至郁成,郁成王击灭之,数人脱亡,走贰师。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,郁成王亡走康居,桀追至康居。康居闻汉已破宛,出郁成王与桀,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。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,拔剑击斩其首,追及贰师。
当初,李广利自敦煌起兵西进时,分兵数路,分别从南、北两条道路进兵。校尉王申生另率一千余人到郁成,被郁成王消灭。只有数人得脱,逃到李广崐利大军。李广利命搜粟都尉上官桀率兵前往攻打郁成,郁成王逃到康居,上官桀也追到康居。康居王听说汉军已打败大宛,便将郁成王献给上官桀,上官桀命四名骑兵将郁成王捆绑押送李广利军营。上骑士赵弟怕郁成王在半路上逃跑,拔剑将郁成王人头砍下后,追上李广利大军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四年(庚辰,公元前一零一年)
太初四年(庚辰,公元前101年)

春,贰师将军来至京师。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,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,见天子,因为质焉。军还,入马千馀匹。后行,军非乏食,战死不甚多,而将吏贪,不爱卒,侵牟之,以此物故者众。天子为万里而伐,不录其过,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,封赵弟为新畤侯,以上官桀为少府,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,诸侯相、郡守、二千石百馀人,千石以下千馀人,奋行者官过其望,以谪过行,皆黜其劳,士卒赐直四万钱。
春季,贰师将军李广利回到京城长安。沿途经过的西域小国听说大宛被汉军攻破,全都派其子弟跟随李广利来到长安向汉朝进贡,拜见汉武帝,并留在长安充当人质。大军回来时,入关的马有一千余匹。此番再次出征,并非缺乏军粮,战死的人也不太多,只因将领贪暴,不爱惜士卒,掠夺、虐待他们,因此死亡很多。汉武帝因李广利万里征伐,不计其过失,下诏书封李广利为海西侯,赵弟为新侯,任命上官桀为少府,其他军官为九卿的三人,任诸侯国相、郡太守、二千石官职的一百余人,任一千石及以下官职的一千余人。凡自愿随军出征的人,所授官职都超出了他们自己的希望;凡因罪过而谪罚出征的人,一律免其罪而不记功劳;对士卒的赏赐价值四万钱。

匈奴闻贰师征大宛,欲遮之,贰师兵盛,不敢当,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,欲绝勿通。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,捕得生口,知状以闻。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,将诣阙簿责。王对曰:“小国在大国间,不两属无以自安,愿徙国入居当地。”上直其言,遣归国,亦因使候司匈奴,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。
匈奴听说李广利率兵征讨大宛,曾经企图拦截,后见汉军声势浩大,不敢与汉军交战,便派骑兵前往楼兰国,等候袭击在大军后面的汉朝使臣,要断其通道。当时汉军军正任文正率兵屯驻玉门关,抓到匈奴俘虏,得知这一消息后报告朝廷。汉武帝下诏命任文率兵捕捉楼兰王,押到长安问罪。楼兰王分辩说:“楼兰作为一个小国,夹在汉朝与匈奴两大国之间,如不两边听命,便无法自保平安,我愿率本国百姓迁入汉朝境内。”汉武帝放他回国,也让他协助探听匈奴动静。从此匈奴对楼兰国不十分信任。

自大宛破后,西域震惧,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。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,而轮台、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,置使者、校尉领护,以给使外国者。后岁馀,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,使我国遇屠,乃相与杀昧蔡,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,而遣其子入质于汉。汉因使使赂赐,以镇抚之。蝉封与汉约,岁献天马二匹。
自从大宛被打败后,西域各国十分震恐,派往西域的汉使因此越发顺利地完成使命。于是,从敦煌向西直到盐泽,处处建起亭燧,而轮台、渠等地都有汉朝的屯田兵卒数百人,分别设置使者、校尉加以统领护卫,用以供给出使外国的使团所需。 一年多以后,大宛贵族认为昧蔡善于讨好汉朝,使本国遭受屠戮,于是联合杀死昧蔡,立母寡的弟弟蝉封为大宛王,派蝉封的儿子到汉朝充当人质。汉朝因而派出使者赏赐蝉封,对他进行镇扶。蝉封与汉朝约定,每年向汉朝进献天马二匹。

秋,起明光宫。
秋季,汉武帝兴建明光宫。

冬,上行幸回中。
冬季,汉武帝巡游回中地区。

匈奴呴犁湖单于死,匈即将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。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,乃下诏曰:“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,高后时,单于书绝悖逆。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,《春秋》大之。”且鞮侯单于初立,恐汉袭之,乃曰:“我儿子,安敢望汉天子!汉天子,我丈人行也。”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,使使来献。
匈奴湖单于去世,其弟左大都尉且侯被立为单于。汉武帝打算乘征伐大宛的兵威困扰匈奴,便颁发诏书说:“高皇帝给朕留下平城的忧恨,高后时,匈奴单于给我朝的书信又悖逆绝伦。当年齐襄公报九世先祖之仇,《春秋》认为他的行为符合了大义。”且侯单于刚刚即位,害怕汉军袭击他,便向汉朝表示:“我是小孩子,岂敢和大汉天子相比,汉朝天子是我的长辈。”于是将不愿投降而被扣留在匈奴的汉使路充国等全部放回,又派使臣前来进贡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元年(辛巳,公元前一零零年)
天汉元年(辛巳,公元前100年)

春,正月,上行幸甘泉,郊泰畤。三月,行幸河东,祠后土。
春季,正月,汉武帝到甘泉,在泰祭祀天神。三月,汉武帝巡游河东郡,祭祀后土神。

上嘉匈奴单于之义,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,因厚赂单于,答其善意。武与副中郎将张胜与假吏常惠等俱。既至匈奴,置币遣单于。单于益骄,非汉所望也。
汉武帝嘉许匈奴单于的义举,派中郎将苏武将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臣送回匈奴,顺便携带厚礼,答谢匈奴单于的好意。苏武与副使中郎将张胜及暂时充任使团官吏的常惠等一同前往,到达匈奴后,将礼品送给单于。单于却更加骄横,不是汉朝原来所希望的样子。

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,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。卫律者,父故长水胡人,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,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,使还,闻延年家收,遂亡降匈奴。单于爱之,与谋国事,立为丁灵王。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,私候胜曰:“闻汉天子甚怨卫律,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。吾母、弟在汉,幸蒙其赏赐。”张胜许之,以货物与常。后月馀,单于出猎,独阏氏、子弟在,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,其一人夜亡告之。单于子弟发兵与战,缑王等皆死,虞常生得。
正在此时,曾经归降过汉朝的匈奴缑王和长水人虞常,以及卫律所率领的投降匈奴的原汉朝人暗中商议,企图劫持匈奴单于母亲阏氏回到汉朝。卫律的父亲原是长水地区的匈奴人,卫律本人则因与汉朝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很好,经李延年推荐,受汉朝派遣出使匈奴。卫律出使归来,听说李延年一家被收捕,便逃到匈奴投降。单于很喜欢他,与他商讨国家大事,封他为丁灵王,虞常在汉朝时一直与副使张胜关系密切,私下拜访张胜时说:“听说大汉天子非常怨恨卫律,我可以埋伏弓弩手为汉朝将其射死。我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汉朝,希望他们能得到赏赐。”张胜答应了虞常的要求,并送给他很多财物。一个多月以后,单于出外打猎,只有他母亲和部分子弟留在王庭。虞常等七十余人正准备发动政变,不料其中一人于夜间逃走,告发了虞常等人的政变计划。于是单于子弟调兵与虞常等人交战,缑王等全部被杀,虞常被活捉。

单于使卫律治其事。张胜闻之,恐前语发,以状语武。武曰:“事如此,此必及我,见犯乃死,重负国。”欲自杀。胜、惠共止之。虞常果引张胜。单于怒,召诸贵人议,欲杀汉使者。左伊秩訾曰:“即谋单于,何以复加!宜皆降之。”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。武谓惠等:“屈节辱命,虽生,何面目以归汉!”引佩刀自刺。卫律惊,自抱持武,驰召医,凿地为坎,置煴火,覆武其上,蹈其背以出血。武气绝,半日复息。惠等哭,舆归营。单于壮其节,朝夕遣人候问武,而收系张胜。
匈奴单于派卫律处理此事。张胜听到消息后,害怕先前与虞常约定之事被查出,便向苏武报告。苏武说:“发生了这样的事,肯定会涉及到我,如受到侵犯再死,那就更加辜负国家了。”于是准备自杀,被张胜、常惠一起阻止。后虞常果然供出张胜,单于大怒,召集贵族们商议,打算杀死汉使。匈奴左伊秩訾说:“谋杀卫律就要处死,如果谋害单于,又应如何加重惩处呢!应让他们全部归降。”单于派卫律传话给苏武。苏武对常惠等人说:“如果卑躬屈节,有辱我们的使命,既使活着,又有何面目再回到我们大汉呢!”说完拔出佩刀刺入自己的身体。卫律大吃一惊,一把将苏武抱住,急忙召医生前来,在地上挖了一个土洞,点起炭火,将苏武放在洞上,用脚踩苏武的后背,使淤血流出。苏武气绝,半日才慢慢苏醒。常惠等痛哭,将苏武抬回驻地。单于很钦佩苏武的气节,早晚都派人问候,而将张胜逮捕。

武益愈,单于使使晓武,欲降之,会论虞常,欲因此时降武;剑斩虞常已,律曰:“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,当死,单于募降者赦罪。”举剑欲击之,胜请降。律谓武曰:“副有罪,当相坐。”武曰:“本无谋,又非亲属,何谓相坐!”复举剑拟之,武不动。律曰:“苏君,律前负汉归匈奴,幸蒙大恩赐号称王,拥众数万,马畜弥山,富贵如此!苏君今日降,明日复然;空以身膏草野,谁复知之!”武不应。律曰:“君因我降,与君为兄弟;今不听吾计,后虽欲复见我,尚可得乎!”武骂律曰:“汝为人臣子,不顾恩义,畔主背亲,为降虏于蛮夷,何以汝为见!且单于信汝,使决人死生,不平心持正,反欲斗两主,观祸败。南越杀汉使者,屠为九郡;宛王杀汉使者,头悬北阙;朝鲜杀汉使者,即时诛灭;独匈奴未耳。若知我不降明,欲令两国相攻,匈奴之祸从我始矣。”律知武终不可胁,白单于,单于愈益欲降之。乃幽武置大窖中,绝不饮食;天雨雪,武卧,啮雪与旃毛并咽之,数日不死。匈奴以为神,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,使牧羝,曰:“羝乳乃得归。”别其官属常惠等,各置他所。
苏武逐渐痊愈,单于派人来劝谕苏武,要苏武归降匈奴。正在此时,虞常被定为死罪,便打算借此机会逼苏武投降。用剑斩下虞常的人头之后,卫律说:“汉使张胜想谋杀单于的亲信大臣,其罪当死,单于招募归降,降者赦免。”说完举剑要刺张胜,张胜请求投降。卫律又对苏武说:“副使有罪,你作为正使,应连坐受罚。”苏武回答说:“我本未参与其事,与张胜又没有亲属关系,为什么要连坐受罚!”卫律又举剑威胁苏武,苏武纹丝不动。卫律说:“苏先生!我以前背叛汉朝,归顺匈奴,有幸蒙单于大恩、赐号称王,并拥有数万人众,马匹牲畜满山,这样富贵!苏先生如果今日归降,明日就会和我一样,否则白白横尸荒野,又有谁知道呢!”苏武闭口大答。卫律又说:“你要是听我的话,归降匈奴,我与你就如兄弟一般;如今日不听我的建议,以后即使想再见我,还能够办得到吗?”苏武骂道:“你身为汉朝臣子,却不顾恩义,背叛君主、亲人、投降蛮夷异族,我见你干什么!况且单于信任你,让你决定别人的生死,你不但不公平处理,反而想挑动两国君主相互争斗,在一旁坐观成败。南越国杀死汉使,被汉灭掉后变为九郡;大宛王杀死汉使,其人头被悬于长安宫廷北门;朝鲜杀死汉使,立即招来灭国之祸;只有匈奴还没有干过这种事。你明知我不会投降,却想借此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,只怕匈奴的灾难,将会从我开始了。”卫律明白苏武终究不会受他的胁迫,只得禀报单于。单于见苏武如此忠心,越发想争取他归顺,便将苏武囚禁于一个大地窖中,断绝苏武的饮食,企图逼其就范。当时正下大雪,苏武躺在地上,靠吞食雪片和衣服上的毡毛,一同咽下,几天后竟然未死。匈奴人以为有神灵庇护,便将苏武放逐到北海荒无人烟之处,让他放牧一群公羊,并对苏武说:“等到公羊能产出羊奶,你就可以回国了。”常惠等使团中不肯投降的官员,也被分别扣留在其他地方。

天雨白氂。
天空降下硬而弯曲的白毛。

夏,大旱。
夏季,大旱。

五月,赦天下。
五月,大赦天下。

发谪戍屯五原。
征发贬谪有罪的人到五原郡屯垦戍边。

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。
浞野侯赵破奴从匈奴逃回汉朝。

是岁,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。
这一年,济南太守王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二年(壬午,公元前九九年)
天汉二年(壬午,公元前99年)

春,上行幸东海。还,幸回中。
春季,汉武帝巡游东海郡。在回京途中巡游回中。

夏,五月,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,击右贤王于天山,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。匈奴大围贰师将军,汉军乏食数日,死伤者多。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,贰师引兵随之,遂得解。汉兵物故什六七,充国身被二十馀创。贰师奏状,诏征充国诣行在所,帝亲见,视其创,嗟叹之,拜为中郎。
夏季,五月,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骑兵从酒泉出塞,在天崐山一带袭击匈奴右贤王,共擒斩匈奴一万余人后返回。途中被匈奴重兵包围。汉军一连几天缺乏粮食,伤亡惨重。代理司马的陇西人赵充国率精壮兵卒一百余人冲破匈奴的包围,李广利率大军紧跟其后,才得以解脱困境。这次战役,汉兵阵亡了十分之六七,赵充国受伤二十余处。李广利上奏朝廷,汉武帝将赵充国召到驻所,亲自接见,察看了他的的伤势,叹息不已,封赵充国为中郎。

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,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,无所得。
汉武帝又派因杆将军公孙敖率兵从西河郡出塞,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师于涿涂山,但毫无收获。

初,李广有孙陵,为侍中,善骑射,爱人下士。帝以为有广之风,拜骑都尉,使将丹杨、楚人五千人,教射酒泉、张掖以备胡。及贰师击匈奴,上诏陵,欲使为贰师将辎重,陵叩头自请曰:“臣所将屯边者,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,力扼虎,射命中,愿得自当一队,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,毋令专向贰师军。”上曰:“将恶相属邪!吾发军多,无骑予女。”陵对:“无所事骑,臣愿以少击众,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。”上壮而许之。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。博德亦羞为陵后距,奏言:“方秋,匈奴马肥,未可与战,愿留陵至春俱出。”上怒,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,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。诏陵以九月发,出遮虏障,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,徘徊观虏,即亡所见,还,抵受降城休士。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,出居延,北行三十日,至浚稽山止营,举图所过山川地形,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。步乐召见,道陵将率得士死力,上甚悦,拜步乐为郎。
当初,李广的孙子李陵担任侍中,精通骑马射箭之术,爱护士卒,谦恭地对待贤士。汉武帝认为李陵颇有其祖父李广的风范,封他为骑都尉,命他带领丹阳和楚地人五千,在酒泉、张掖一带教习射箭之术,以防备匈奴。李广利出击匈奴时,汉武帝召见李陵,想命他为李广利押运辎重。李陵叩头请求说:“我所率领屯戍边塞的人,都是荆楚地区勇武之士和奇才剑客,论力量能够手扼猛虎,论箭术堪称百发百中,希望能让我自己率领一队人马,前往兰于山以南地区,用以分散匈奴单于的兵力,使其不能全力对抗贰师将军的部队。”汉武帝说:“你不愿作别人的部下吗!这次我调动的军队太多,没有马匹分配给你。”李陵说:“我用不着马匹,愿以少敌众,率五千步兵直捣匈奴单于的王庭。”汉武帝赞赏李陵的豪情壮志,同意了他的请求,下诏命路博德在半途中接应李陵。路博德也羞于做李陵的后援部队,便上奏说:“如今正值秋季,匈奴马肥,不宜于此时与匈奴交战,希望陛下命李陵稍等,到明年春天再一同出征。”汉武帝很生气,怀疑是李陵胆怯后悔,不想出征,而让路博德上书,便下诏命路博德率兵赴西河袭击匈奴,同时命李陵于九月自居延遮虏障出发,深入东浚稽山南面的龙勒水边巡回观察匈奴动静,如果不见敌踪,便退回受降城休息士卒。于是,李陵率领步兵五千人,出居延向北推进,三十天后抵达浚稽山,停下扎营,沿途命人将所过之处的山川地形绘制成图,派部下骑兵陈步乐送回长安。汉武帝召见陈步乐,听他报告说李陵能使部下拚死效力,非常高兴,封陈步乐为郎官。

陵至浚稽山,与单于相值,骑可三万围陵军,军居两山间,以大车为营。陵引士出营外为陈,前行持戟、盾,后行持弓、弩。虏见汉军少,直前就营。陵搏战攻之,千弩俱发,应弦而倒。虏还走上山,汉军追击杀数千人。单于大惊,召左、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。陵且战且引南行,数日,抵山谷中,连战,士卒中矢伤,三创者载辇。两创者将车,一创者持兵战,复斩首三千馀级。引兵东南,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,抵大泽葭苇中,虏从上风纵火,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。南行至山下,单于在南山上,使其子将骑击陵。陵军步斗树木间,复杀数千人,因发连弩射单于,单于下走。是日捕得虏,言“单于曰:‘此汉精兵,击之不能下,日夜引吾南近塞,得无有伏兵乎?’诸当户君长皆言:‘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,后无以复使边臣,令汉益轻匈奴。复力战山谷间,尚四五十里,得平地,不能破,乃还。’”
李陵在浚稽山与单于率领的匈奴军队相遇,匈奴约三万骑兵将李陵的部队包围。李陵屯兵两山之间,用大车围成营寨,亲自率领士卒在营外列下战阵,前排手持戟、盾,后排手持弓、弩。匈奴兵见汉军人少,便直逼营前阵地。李陵率部迎击,展开搏斗,汉军千弩齐发,匈奴兵纷纷应弦倒地,只得退回山上,汉军追击,杀死匈奴数千人。单于大惊,召左、右两翼军八万余骑兵崐前来围攻李陵。李陵率部且战且走,向南撤退,数日后,来到一个山谷之中。汉军接连作战,士卒大多身带箭伤,仍顽强苦战,受伤三处的坐在车上,受伤两处的驾车,受伤一处的手持武器坚持战斗,又斩杀匈奴三千余人。李陵率部沿着龙城旧道向东南方撤退,四五日后,退到一大片沼泽芦苇之中。匈奴在上风放火,企图烧死汉军;李陵也命部下放火烧光周围的芦苇以自救。汉军继续南行,来到一座山下。单于在南山上命他的儿子率领骑兵向汉军进攻。汉军在树林之中步战,又杀死匈奴数千人,并用连弩机射单于,单于下山逃避。这一天,汉军抓到部分匈奴俘虏,据他们说:“我们听单于说:‘这是汉朝的精兵,猛攻也没能将他们消灭,他们日夜引我们向南接近汉塞,莫非是有埋伏的军队吗?’各位当户、君长都说:‘单于亲率数万骑兵攻击汉军数千人而不能将他们消灭,以后将无法再号令边臣,还会使汉朝更加轻视匈奴。所以要在山谷中再次力战,还有四五十里才到平原地区,如仍不能取胜就返回。’”

是时陵军益急,匈奴骑多,战一日数十合,复伤杀虏二千馀人。虏不利,欲去,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,亡降匈奴,具言:“陵军无后救,射矢且尽,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,以黄与白为帜。当使精骑射之,即破矣。”单于得敢大喜,使骑并攻汉军,疾呼曰:“李陵、韩延年趣降!”遂遮道急攻陵。陵居谷中,虏在山上,四面射,矢如雨下。汉军南行,未至鞮汗山,一日五十万矢皆尽,即弃车去。士尚三千馀人,徒斩车辐而持之,军吏持尺刀,抵山,入狭谷,单于遮其后,乘隅下垒石,士卒多死,不得行。昏后,陵便衣独步出营,止左右:“毋随,丈夫一取单于耳!”良久,陵还,太息曰:“兵败,死矣!”于是尽斩旌旗,及珍宝埋地中,陵叹曰:“复得数十矢,足以脱矣。今无兵复战,天明,坐受缚矣。各鸟兽散,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。”令军士人持二升Я,一片冰,期至遮障者相待。夜半时,击鼓起士,鼓不鸣。陵与韩延年俱上马,壮士从者十馀人,虏骑数千追之,韩延年战死。陵曰:“无面目报陛下!”遂降。军人分散,脱至塞者四百馀人。
此时汉军处境越发凶险。匈奴骑兵多,一日交战数十回合,汉军又杀伤匈奴二千余人。匈奴作战不利,打算撤兵离去。然而就在此时,李陵军中有一个名叫管敢的军候,因受到校尉的欺辱,逃到匈奴军中投降,一一说出汉军实情:“李陵部队并无后援,箭矢也即将用尽,只有将军部下和校尉成安侯韩延年所属部队各八百人在前面开路,以黄旗和白旗作为标志。应当派精锐骑兵用弓箭射杀他们,汉军立即就可击破。”单于得到管敢,喜出望外,命匈奴骑兵一齐向汉军发起进攻,同时令人大声喊叫:“李陵、韩延年快快投降!”又派兵截断汉军的道路,猛攻李陵。李陵的部队被困在山谷之中,匈奴军在山上,从四面射箭,箭如雨下。李陵继续向南退却,尚未到达汗山,一天中五十万支箭已全部用尽,于是放弃辎重车辆,继续前往。此时军中士兵还有三千余人,只能砍下车的辐条拿在手中做武器,文职人员也手持短刀加入战斗行列。汉军退入狭谷之中,单于亲自率兵截断汉军后路,指挥匈奴兵卒将山上巨石滚入谷中,汉军多数死去,不能前进。黄昏以后,李陵独自一人身穿便衣走出大营,止住左右随从说:“不要跟着我,我要独自一人生擒单于!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李陵回到营中,叹道:“我们已然兵败,即将死于此地了!”于是将所有的旌旗尽行砍倒,与珍宝一起埋入地下,李陵叹了口气,对部下说道:“如果再有数十支箭,我们就足以逃脱了。现在已没有武器再战,天亮以后,就只能坐等被擒了,不如各自逃命,还有人能够侥幸逃脱回去报告天子。”于是命将士每人身带二升干粮,一片冰,约定到遮虏障会合。半夜时,李陵命人击鼓叫醒将士们,但战鼓已破,敲不响。李陵与韩延年都跨上战马,十几名壮士跟随。匈奴数千名骑兵随后追击,韩延年战死。李陵说道:“我已无面目报答皇帝陛下了!”于是投降。其他人分散突围,逃回边塞的有四百余人。

陵败处去塞百馀里,边塞以闻。上欲陵死战;后闻陵降,上怒甚,责问陈步乐,步乐自杀。群臣皆罪陵,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,迁盛言:“陵事亲孝,与士信,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,其素所畜积也,有国士之风。今举事一不幸,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,诚可痛也!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,深蹂戎马之地,抑数万之师,虏救死扶伤不暇,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,转斗千里,矢尽道穷,士张空弮,冒白刃,北首争死敌,得人之死力,虽古名将不过也。身虽陷败,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。彼之不死,宜欲得当以报汉也。”上以迁为诬罔,欲沮贰师,为陵游说,下迁腐刑。
李陵兵败之处距边塞只有一百余里,边塞将领将此事报告朝廷。汉武帝本希望李陵能死战,后听说李陵投降匈奴,十分愤怒,责问陈步乐,陈步乐自杀而死。满朝大臣都说李陵有罪,汉武帝问太史令司马迁对此事的看法,司马迁竭力为李陵分辩说:“李陵对父母孝顺,对士人讲信义,常常奋不顾身,赴国家急难,这正是他平时的志愿所在,颇有国士的风范。如今出征偶然不幸失败,那些保全自身性命和妻子儿女的臣子就跟着捏造他的短处,实在令人痛心!况且李陵率领不到五千步兵,深入满是战马的匈奴腹地,抵挡数万敌军;匈奴被打得连救死扶伤都顾不过来,将全国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全部调来围攻李陵。李陵率部转战千里,箭矢用尽,无路可走,将士们手拿着没有箭的空弩机,冒着敌人锋利的枪尖刀刃,仍然面向北方拚死力战,能够得到部下这样的拚死效力,既使是古代的名将,也不过如此!李陵虽然兵败,但他对匈奴的打击也足以使他名扬天下了。李陵之所以没有死节,当是想找机会报效国家。”汉武帝认为司马迁在诬陷欺骗,是为了诋毁李广利,为李陵游说开脱,下令对司马迁施以宫刑。

久之,上悔陵无救,曰:“陵当发出塞,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;坐预诏之,得令老将生奸诈。”乃遣使劳赐陵馀军得脱者。
很久以后,汉武帝才对原先使李陵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表示后悔,说道:“应当在李陵率军出塞时,再让强弩将军路博德前去接应;而我预先就颁下诏书,使老将路博德生出奸诈之心,不肯接应李陵。”于是派使臣对逃脱回来的李陵余部进行慰劳赏赐。

上以法制御下,好尊用酷吏,而郡、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,吏民益轻犯法;东方盗贼滋起,大群至数千人,攻城邑,取库兵,释死罪,缚辱郡太守、都尉,杀二千石;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,不可胜数。道路不通。上始使御史中丞、丞相长史督之,弗能禁;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,持节、虎符,发兵以兴击。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,及以法诛通行、饮食当连坐者,诸郡甚者数千人。数岁,乃颇得其渠率,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,无可奈何。于是作《沈命法》,曰:“群盗起,不发觉,发觉而捕弗满品者,二千石以下至小吏,主者皆死。”其后小吏畏诛,虽有盗不敢发,恐不能得,坐课累府,府亦使其不言。故盗贼多,上下相为匿,以文辞避法焉。
汉武帝用法制来控制国家,喜欢任用执法严苛的官吏,各郡、国的二 千石官也大多以残暴的手段治理地方,而小吏和平民百姓对犯法却越发不当回事。东部地区盗贼兴起,大股数千人,攻打城邑,夺取府库的兵器,释放犯死罪的囚徒,捆缚、污辱郡太守、都尉,杀死二千石官;小股数百人,在乡村中劫杀抢掠,多得无法计算,致使道路断绝。汉武帝开始只派御史中丞、丞相长史负责督察镇压,但未能禁绝;于是派光禄大夫范昆及曾经位居九卿的张德等身穿绣花官服,手持皇帝符节和调兵的虎符,调集军队进行围剿,有的大郡斩杀达一万余人;另外,各郡因帮助盗贼通行、提供食物而受到牵连、犯法被杀的普通百姓多的也达数千人。过了几年,抓获了大部分盗贼首领。一些被打散逃亡的人,往往重新聚集在一起,占据山川险要之处,官府无可奈何。于是,汉武帝命人制定《沉命法》,规定:“凡有成帮结伙盗贼兴起,地方官不能及时发现,或虽然发现却未能全部擒获,自二千石官以下直至小吏,主持其事的一律处死;”从此以后,小吏畏惧朝廷治罪,既使发现有盗贼,也因害怕不能全部捕获而不敢报告;各郡长官因害怕受到牵连,也让下属不要报告。因此,盗贼越来越多,而地方官上下串通,隐瞒不报,空以虚文应付朝廷,逃避法网。

是时,暴胜之为直指使者,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,威振州郡。至勃海,闻郡人隽不疑贤,请与相见。不疑容貌尊严,衣冠甚伟,胜之躧履起迎,登堂坐定,不疑据地曰:“窃伏海濒,闻暴公子旧矣,今乃承颜接辞。凡为吏,太刚则折,太柔则废,威行,施之以恩,然后树功扬名,永终天禄。”胜之深纳其戒;及还,表荐不疑,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。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,逐捕魏郡群盗,多所纵舍,以奉使不称免,叹曰:“吾闻活千人,子孙有封,吾所活者万馀人,后世其兴乎!”
此时,暴胜之担任直指使者,经他之手处死的二千石以下官员尤其众多,因此威镇各州郡。暴胜之来到渤海郡,听说当地人隽不疑贤明练达,便请来相见。隽不疑容貌庄重严肃,衣冠十分华丽整齐,暴胜之听说隽不疑到来,连鞋崐都没顾上穿好就急忙起来相迎,让进客厅坐定,隽不疑以手按地,欠身说道:“我虽生活在偏僻的海滨,但也久闻暴公子的大名,想不到今天有幸蒙公子接见指教。我认为,作为一名官吏,过于刚强容易折断,过于柔弱则法令难行,应既展示威严,又施以恩惠,才能建立功业,立身扬名,永远保持上天所赐的福禄。”暴胜之对他的告诫深为赞同,回到京城后,上奏推荐隽不疑。汉武帝召隽不疑前来,任命为青州刺史。济南人王贺也曾担任绣花御史,负责驱捕魏郡的盗贼,他放过了很多人,因此被以不称职的罪名罢免。王贺叹道:“我听说,救活一千人,子孙就可得到封爵,我救活的人有一万多,后代会有人兴起吧!”

是岁,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,将楼兰国兵击车师;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,汉兵不利,引去。
这一年,汉武帝封归降汉朝的匈奴介和成娩为开陵侯,命其率领楼兰国军队袭击车师国。匈奴派右贤王率数万骑兵前往援救,汉军作战失利,退兵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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