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旃蒙大荒落六月,尽著雍涒滩三月,凡二年有奇。
起旃蒙大荒落六月,尽著雍涒滩三月,凡二年有奇。
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
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
贞观十九年乙巳,公元六四五年
唐太宗贞观十九年(乙巳,公元645年)
六月,丁酉,李世勣攻白岩城西南,上临其西北。城主孙代音潜遣腹心请降,临城,投刀钺为信,且曰:“奴愿降,城中有不从者。”上以唐帜与其使,曰:“必降者,宜建之城上。”代音建帜,城中人以为唐兵已登城,皆从之。
六月,丁酉(初一),李世攻打白岩城西南,太宗亲临城西北。城主孙代音暗中派遣心腹请求投降,约定唐兵临近城池,投刀斧为信号,而且说道:“我本人愿意投降,只怕城中有不投降的。”太宗将唐朝的旗帜交与来使,说道:“如决定投降的话,你可将此旗竖在城墙上。”孙代音如约竖旗,城中人以为唐朝军队已经登上城楼,于是都跟从孙代音投降。
上之克辽东也,白岩城请降,既而中悔。上怒其反覆,令军中曰:“得城当悉以人、物赏战士。”李世勣见上将受其降,帅甲士数十人请曰:“士卒所以争冒矢石、不顾其死者,贪虏获耳;今城垂拔,奈何更受其降,孤战士之心!”上下马谢曰:“将军言是也。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,朕所不忍。将军麾下有功者,朕以库物赏之,庶因将军赎此一城。”世勣乃退。得城中男女万馀口,上临水设幄受其降,仍赐之食,八十以上赐帛有差。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谕,给粮仗,任其所之。
唐朝军队攻克辽东城后,白岩城守军请求投降,中途又有反悔。太宗恼怒其反复无常,对唐军说:“得到这座城,便将城中男女及财物赏赐给士兵们。”李世见太宗将要接受对方投降,便带领几十名身穿铠甲的士兵请战说:“士兵们之所以不怕飞矢流石的袭击,不顾生死,正是贪图俘获其男女财物;如今城池垂手可得,为什么要接受他们投降,而辜负士兵们的杀敌决心呢?”太宗下马答谢世,说道:“将军所言极是。然而放纵士兵杀人,虏其妻小,朕实在不忍心。将军手下有功的将士,朕会用府库里的资财封赏他们,这样可以从将军手中赎得一座完整的城。”李世于是退下。唐军共得到城中男女一万多人,太宗靠水边设御账接受对方投降,仍然赐给他们食物,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赏赐给多少不等的绢帛。其他城堡的士兵驻扎在白岩城的,都予以抚慰,供给粮草,听任他们去留。
先是,辽东城长史为部下所杀,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。上怜其有义,赐帛五匹,为长史造灵舆,归之平壤。以白岩城为岩州,以孙代音为刺史。契苾何力疮重,上自为傅药,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,付何力使自杀之。何力奏称:“彼为其主冒白刃刺臣,乃忠勇之士也,与之初不相识,非有怨仇。”遂舍之。
先前,辽东城长史被部下杀死,他的手下吏员省事护送长史的妻子儿女们投奔白岩城。太宗怜悯省事有义节,赐给他五匹帛;又为长史造灵车,将棺椁送回平壤。改白岩城为岩州,任命孙代音为刺史。契何力伤口严重,太宗亲自为他敷药,并查出刺伤何力的人叫高突勃,将他交付给何力,让何力亲自杀掉他。何力上奏称:“他为了他的君主冒着生命危险刺中我,此乃忠诚勇猛之人,我与他毫不相识,并没有一丝怨仇。”于是将他放掉。
初,莫离支遣加尸城七百人戍盖牟城,李世勣尽虏之,其人请从军自效。上曰:“汝家皆在加尸,汝为我战,莫离支必杀汝妻子。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,吾不忍也。”戊戌,皆廪赐遣之。
起初,莫离支征派加尸城的七百人去戍守盖牟城,李世将他们全部俘获,他们请求跟从唐军效力,太宗说:“你们的家都在加尸城,你们为我征战,莫离支必然要杀掉你们的妻子儿女,得一人的帮助却毁灭他的一家,朕不忍心这样。”戊戌(初二),这七百人都得到赏赐,并被遣放回去。
己亥,以盖牟城为盖州。
己亥(初三),改盖牟城为盖州。
丁未,车驾发辽东,丙辰,至安市城,进兵攻之。丁巳,高丽北部耨萨延寿、惠真帅高丽、靺鞨兵十五万救安市。上谓侍臣曰:“今为延寿策有三:引兵直前,连安市城为垒,据高山之险,食城中之粟,纵靺鞨掠吾牛马,攻之不可猝下,欲归则泥潦为阻,坐困吾军,上策也;拔城中之众,与之宵遁,中策也;不度智能,来与吾战,下策也。卿曹观之,彼必出下策,成擒在吾目中矣。”
丁未(十一日),太宗车驾从辽东出发,丙辰(二十日),到达安市城下,纵兵攻城。丁巳(二十一日),高丽北部酋长高延寿、高惠真率领高丽、兵十五万人援救安市。太宗对身边大臣说:“如今延寿有三种策略:带引兵马直至前沿,与安市城连为保垒,占据高山的险恶地势,坐吃城内的粮食,让骑兵抢掠我们的牛马,使我们久攻不下,想要退兵又有泥沼阻隔,以此困住我军,这是上策。与城中的军民一道,乘夜全部逃遁,这是中策。不自量力,来与我方交战,这是下策。你们看着,他们必然出此下策,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成为俘虏。”
高丽有对卢,年老习事,谓延寿曰:“秦王内芟群雄,外服戎狄,独立为帝,此命世之材,今举海内之众而来,不可敌也。为吾计者,莫若顿兵不战,旷日持久,分遣奇兵断其运道;粮食既尽,求战不得,欲归无路,乃可胜也。”延寿不从,引军直进,去安市城四十里。上犹恐其低徊不至,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将突厥千骑以诱之,兵始交而伪走。高丽相谓曰:“易与耳!”竞进乘之,至安市城东南八里,依山而陈。
高丽有一位官居对卢的人,年老熟悉吏事,对高延寿说:“秦王李世民对内铲平各路豪杰,对外使四方臣服,以己之力,自玄为帝,此乃天降命世之人,如今倾唐朝军队前来攻打我们,万万不可对抗呀。为我们考虑,不如按兵不动,这样旷日持久,分别派遣奇兵断其运粮通道,他们粮食用光,而又求战不成,想要回去又无路可走,这样我们才能取胜。”延寿不听,领兵继续前行,直至离安市城四十里。太宗担心他们俳徊不向前进兵,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率一千多名突厥骑兵引诱他们,士兵刚一交战即假装败退。高丽士兵相互说道:“打唐朝军队太容易了。”竞相上前出击,到达安市城东南八里的地方,依山布下阵形。
上悉召诸将问计,长孙无忌对曰:“臣闻临敌将战,必先观士卒之情。臣适行经诸营,见士卒闻高丽至,皆拔刀结旆,喜形于色,此必胜之兵也。陛下未冠,身亲行陈,凡出奇制胜,皆上禀圣谋,诸将奉成算而已。今日之事,乞陛下指踪。”上笑曰:“诸公以此见让,朕当为诸公商度。”乃与无忌等从数百骑乘高望之,观山川形势,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。高丽、靺鞨合兵为陈,长四十里。江夏王道宗曰:“高丽倾国以拒王师,平壤之守必弱,愿假臣精卒五千,覆其本根,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。”上不应,遣使绐延寿曰:“我以尔国强臣弑其主,故来问罪;至于交战,非吾本心。入尔境,刍粟不给,故取尔数城,俟尔国修臣礼,则所失必复矣。”延寿信之,不复设备。
太宗召集全体将领询问破敌计谋,长孙无忌答道:“我听说临敌将要战斗时,必要先观察一下士兵的情绪。我刚才经过各处营房,看见士兵们听说高丽兵到了,都拔刀扎旗,喜形于色,此乃必胜的士兵。陛下年轻的时候,亲自指挥战阵,当年大唐凡是出奇制胜打败对方,都是陛下上呈高祖的计谋,众位将领只是按着预定谋略行事。今天这一仗,还望陛下指示。”太宗笑着说:“诸位这样谦让,朕当为你们谋划。”于是和长孙无忌等人带领几百骑兵登高眺望,观察地形,看好可以埋伏兵力以及出入的地点。高丽、合兵为战阵,长四十里。江夏王李道宗说:“高丽倾尽本国的兵力来抗拒我大唐军队,平壤的守军必然虚弱,希望能给我五千精兵,直捣其京城,则几十万的兵马可以不战而降。”太宗没有答允。派使者欺哄高延寿说:“我因为你们国的强臣杀死你们的国王,所以前来兴师问罪;至于两军交战,并非我的本意。但进入你们的境内,粮食供应不上,所以才攻下了几座城,等到你们重修臣国的礼节,就将那几座城归还。”延寿相信了太宗说过的话,不再防备。
上夜召文武计事,命李世勣将步骑万五千陈于西岭;长孙无忌将精兵万一千为奇兵,自山北出于狭谷以冲其后。上自将步骑四千,挟鼓角,偃旗帜,登北山上,敕诸军闻鼓角齐出奋击。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。戊午,延寿等独见李世勣布陈,勒兵欲战。上望见无忌军尘起,命作鼓角,举旗帜,诸军鼓噪并进,延寿等大惧,欲分兵御之,而其陈已乱。会有雷电,龙门人薛仁贵著奇服,大呼陷陈,所向无敌;高丽兵披靡,大军乘之,高丽兵大溃,斩首二万馀级。上望见仁贵,召见,拜游击将军。仁贵,安都之六世孙,名礼,以字行。
太宗当夜召集文武大臣商议战事,命令李世率领一万五千名步骑兵在西岭布阵;长孙无忌率领一万一千名精锐士兵做为奇兵,从山的北面穿越峡谷以冲击高丽军队的后尾;太宗亲自带领四千步骑兵,挟带鼓和号角,放倒旗帜,登上北山;又敕令各路军听见鼓和号角声一齐出兵进击。又命有关部门在朝堂边上大张接受投降的帷幕。戊午(二十二日),延寿等人只见李世在布阵,便勒令士兵欲迎战。太宗望见长孙无忌的部队尘土飞扬,便令擂鼓、吹号角,高举大旗,各路兵马鼓噪呐喊着一同进攻,高延寿等大为惊慌,想要分兵几路击退唐军,然而高丽军的阵形已经乱了。正赶上天降大雨,雷电交加,龙门人薛仁贵身穿奇异服装,大声呼喊着冲锋陷阵,所向无敌。高丽士兵纷纷逃窜,唐朝大军乘胜追击,高丽兵大溃败,二万多人被杀。太宗看见薛仁贵,便召见他并拜为游击将军。仁贵是薛安都的六世孙,名礼,以字称呼。
延寿等将馀众依山自固,上命诸军围之,长孙无忌悉撤桥梁,断其归路。己未,延寿、惠真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降,入军门,膝行而前,拜伏请命。上语之曰:“东夷少年,跳梁海曲,至于摧坚决胜,故当不及老人,自今复敢与天子战乎?”皆伏地不能对。上简耨萨已下酋长三千五百人,授以戎秩,迁之内地,馀皆纵之,使还平壤;皆双举手以颡顿地,欢呼闻数十里外。收靺鞨三千三百人,悉坑之。获马五万匹,牛五万头,铁甲万领,他器械称是。高丽举国大骇,后黄城、银城皆自拔遁去,数百里无复人烟。
高延寿等人带领残余士兵依山固守,太宗命令各路兵马合围,长孙无忌将所有桥梁撤掉,以断绝其归路。己未(二十三日),延寿、惠真率领高丽士兵三万六千八百人请求投降,走到军门,跪下用膝盖前行,磕头请罪。太宗对他们说:“东夷少年,可以在僻壤海隅横行,至于摧毁坚固堡垒决战取胜,肯定赶不上一位老年人,今后还敢与大唐天子交战吗?”延寿等人都趴在地上不敢答话。太宗挑出耨萨以下酋长三千五百人,给他们军服职位,将他们迁居内地,其余将士都放了,让他们返回平壤;众人都高举双手以头撞地,欢呼声闻几十里外。太宗将被俘的三千三百名士兵全部活埋,总共获得五万匹马,五万头牛,一万领铁甲,各种器械上万。高丽全国震惊,后黄城、银城百姓都空城逃走,几百里内不再有人烟。
上驿书报太子,仍与高士廉等书曰:“朕为将如此,何如?”更名所幸山曰驻骅山。
太宗传驿书通报给太子,又写信问高士廉等人说:“朕做为带兵的将领怎么样?”将所途经的山改名为驻骅山。
秋,七月,辛未,上徙营安市城东岭。己卯,诏标识战死者尸,俟军还与之俱归。戊子,以高延寿为鸿胪卿,高惠真为司农卿。
秋季七月,辛未(初五),太宗将营帐迁到安市城东岭。己卯(十三日),太宗诏令将战死的将士尸首标识姓名,等到回师返朝时一同带回。戊子(二十二日),任命高延寿为鸿胪寺卿,高惠真为司农寺卿。
张亮军过建安城下,壁垒未固,士卒多出樵牧,高丽兵奄至,军中骇扰。亮素怯,踞胡床,直视不言,将士见之,更以为勇。总管张金树等鸣鼓勒兵击高丽,破之。
张亮的部队经过建安城下,尚未坚固壁垒,士兵们便大多出外割柴草打野物,高丽兵突然赶到,军中大乱。张亮平时就胆小,蹲坐在胡床上,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说不出话来,将士们见此情景,反倒认为张亮勇敢。总管张金树等人敲鼓聚集兵马反击高丽兵,将其击退。
八月,甲辰,候骑获莫离支谍者高竹离,反接诣军门。上召见,解缚问曰:“何瘦之甚?”对曰:“窍道间行,不食数日矣。”命赐之食,谓曰:“尔为谍,宜速反命。为我寄语莫离支:欲知军中消息,可遣人径诣吾所,何必间行辛苦也!”竹离徒跣,上赐屩而遣之。
八月,甲辰(初八),巡卫骑兵抓住了莫离支手下的间谍高竹离,将其反绑双手押送到军营,太宗亲自召见他,为他松绑问道:“你怎么这么瘦呢?”答道:“我偷偷地走小道,已经有几天没吃东西了。”太宗命人赐给他食物,对他说:“你身为间谍,应当迅速回去复命。你替我告诉莫离支:想要知道我方军中情形,可以派人直接到我们的营地,何必偷偷摸摸地这么辛苦呢?”高竹离光着脚,太宗赐给他草鞋打发他回去。
丙午,徙营于安市城南。上在辽外,凡置营,但明斥候,不为堑垒,虽逼其城,高丽终不敢出为寇抄,军士单行野宿如中国焉。
丙午(初十),唐朝军队将营帐迁到安市城南。太宗在辽东一带,凡是设置军营,只是在明处设置岗哨,而不设沟堑堡垒,即使逼近高丽城堡,高丽军队也不敢出兵骚扰,唐朝士兵们单人行路野外露宿便如同在中原时一样。
上之将伐高丽也,薛延陀遣使入贡,上谓之曰:“语尔可汗:今我父子东征高丽,汝能为寇,宜亟来!”真珠可汗惶恐,遣使致谢,且请发兵助军;上不许。及高丽败于驻骅山,莫离支使靺鞨说真珠,啖以厚利,真珠慑服不敢动。九月,壬申,真珠卒,上为之发哀。
太宗将要讨伐高丽时,正好薛延陀派使者到朝中进献贡品,太宗对来使说:“告诉你们的可汗,如今我们父子二人要亲自带兵东征高丽,你们想要侵犯,就立刻来!”真珠可汗听此言极为恐惶,忙派使者前来谢罪,并且请求派薛延陀兵前来协助攻打高丽;太宗没有答应,等到高丽军队在驻骅山被打得大败,莫离支便让人劝说真珠可汗,以丰富的利益加以引诱,真珠可汗慑服于唐朝的力量而未敢有所举动。九月,壬申(初七),真珠可汗死去,太宗为他举哀发丧。
初,真珠请以其庶长子曳莽为突利失可汗,居东方,统杂种;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,居西方,统薛延陀;诏许之,皆以礼册命。曳莽性躁扰,轻用兵,与拔灼不协。真珠卒,来会丧。既葬,曳莽恐拔灼图己,先还所部,拔灼追袭杀之,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。
起初,真珠可汗请求让他庶出的长子曳莽做突利失可汗,居住在东部,统率各部族;让其嫡生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,居住在西部,统领薛延陀本部;太宗下诏答应其请求,并都按照礼仪予以册封。曳莽性情暴躁好动,轻易用兵,与拔灼不和。真珠可汗死后,二人齐聚薛延陀牙帐奔丧。安葬真珠可汗之后,曳莽担心拔灼图谋害己,便提前回本部,拔灼派人追上将其杀死,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。
上之克白岩也,谓李世勣曰:“吾闻安市城险而兵精,其城主材勇,莫离支之乱,城守不服,莫离支击之不能下,因而与之。建安兵弱而粮少,若出其不意,攻之必克。公可先攻建安,建安下,则安市在吾腹中,此兵法所谓‘城有所不攻’者也。”对曰:“建安在南,安市在北,吾军粮皆在辽东;今逾安市而攻建安,若贼断吾运道,将若之何?不如先攻安市,安市下,则鼓行而取建安耳。”上曰:“以公为将,安得不用公策。勿误吾事!”世勣遂攻安市。
太宗领兵攻克高丽白岩城后,对李世说:“我听说安市城地势险要、士兵精良,其城主智勇双全,当初莫离支叛乱时,城主不服命,莫离支久攻不能取胜,因而便仍由他管理此城。建安城兵力微弱、粮食稀少,如果出其不意进攻它,必然能够取胜。你可带兵先去攻建安,建安城攻下后,则安市城便如在我胸腹中,这正是孙子兵法所说的‘城有所不攻’的道理。”李世答道:“建安在南面,安市在北面,我方军粮都在辽东城;如今我们越过安市去进攻建安,假如敌人切断我方运粮通道,那将怎么办呢?倒不如先去攻打安市,攻下安市,则可以一鼓作气轻取建安。”太宗说:“你是统军将领,怎么能不用你的策略。但不要延误了我的军机大事。”李世于是领兵进攻安市。
安市人望见上旗盖,辄乘城鼓噪,上怒,世勣请克城之日,男子皆坑之。安市人闻之,益坚守,攻久不下。高延寿、高惠真请于上曰:“奴既委身大国,不敢不献其诚,欲天子早成大功,奴得与妻子相见。安市人顾惜其家,人自为战,未易猝拔。今奴以高丽十馀万众,望旗沮溃,国人胆破,乌骨城耨萨老耄,不能坚守,移兵临之,朝至夕克。其馀当道小城,必望风奔溃。然后收其资粮,鼓行而前,平壤必不守矣。”群臣亦言:“张亮兵在沙城,召之信宿可至,乘高丽凶惧,并力拔乌骨城,渡鸭绿水,直取平壤,在此举矣。”上将从之,独长孙无忌以为:“天子亲征,异于诸将,不可乘危徼幸。今建安、新城之虏,众犹十万,若向乌骨,皆蹑吾后,不如先破安市,取建安,然后长驱而进,此万全之策也。”上乃止。
安市人远无望见太宗的旗帜伞盖,总是登上城楼一起敲鼓呐喊,太宗大怒,李世请求攻下城池当天,将城中男女全部活埋,安市人听说后,更是顽强守城,唐军久攻不下。高延寿、高惠真向太宗请求道:“我们既然委身于大唐帝国,便不敢不献上一份忠诚,这样可以让大唐天子早成大功,我们也得与妻儿老小相见。安市人顾惜自己的家庭,人人各自为战,不容易立即攻克。如今我等以高丽兵十多万,望见旌旗即遭溃败,高丽人闻风丧胆,乌骨城首领多老迈无用,很难坚守城池,如果唐军移师临近该城,早晨到晚上即可攻克,其余中途挡道的小城,必定望风溃逃。然后广收他们物资粮草,一鼓作气,平壤必定坚守不住。”众位大臣们也都说:“张亮的部队在沙城,如果征召他们二个晚上即可到达,乘着高丽惊恐的时候,合力拿下乌骨城,渡过鸭绿江,直取平壤,就在于这次行动了。”太宗想要听从这个意见,惟独长孙无忌认为:“天子亲自征战,与一般将领统兵不同,不可以冒着危险侥幸取胜。如今建安、新城的敌兵还有十万人,如果我们移师乌骨城,他们都会追袭我军的后路,倒不如先攻下安市,占取建安,然后再长驱直入,这才是万全之策。”太宗于是停止移师乌骨的计划。
诸军急攻安市,上闻城中鸡彘声,谓李世勣曰:“围城积久,城中烟火日微,今鸡彘甚喧,此必飨士,欲夜出袭我,宜严兵备之。”是夜,高丽数百人缒城而下。上闻之,自至城下,召兵急击,斩首数十级,高丽退走。
各路大军紧急攻打安市城,太宗听见了城中鸡和猪的鸣叫声,对李世说:“围城的时间很长,城中炊烟日见稀少,如今鸡和猪叫得厉害,这一定是在犒劳士兵,想要夜间出来偷袭我们,应当严加防范。”当夜,高丽几百人顺着绳索爬出城外。太宗听说后,亲自到了城下,召集士兵紧急围攻,杀死几十人,其余高丽兵逃回城中。
江夏王道宗督众筑土山于城东南隅,浸逼其城,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。士卒分番交战,日六、七合,冲车砲石,坏其楼堞,城中随立木栅以塞其缺。道宗伤足,上亲为之针。筑山昼夜不息,凡六旬,用功五十万,山顶去城数丈,下临城中,道宗使果毅傅伏爱将兵屯山顶以备敌。山颓,压城,城崩,会伏爱私离所部,高丽数百人从城缺出战,遂夺据土山,堑而守之。上怒,斩伏爱以徇,命诸将攻之,三日不能克。道宗徒跣诣旗下请罪,上曰:“汝罪当死,但朕以汉武杀王恢,不如秦穆用孟明,且有破盖牟、辽东之功,故特赦汝耳。”
江夏王李道宗率领部下在城东南角筑土山,渐渐逼近城墙,城里也不断增高城墙与城外对抗。士兵们轮番攻战,每天有六七个回合,唐军用冲车和发射石块,撞开城墙垛,城中随即立木栅栏以堵塞缺口。李道宗脚部受伤,太宗亲自为他针炙。唐军昼夜不停地筑土山,总共用了六十天,用去劳力五十万人次,山顶离城只有几丈,可以向下俯瞰城中,李道宗让果毅都尉傅伏爱领兵驻守在山顶以防备高丽兵。土山坍毁,压向城墙,城墙崩塌;正赶上傅伏爱私自离开营所,高丽几百名士兵从城墙缺口处出来迎战,于是便夺下占据了土山,挖沟堑守护。太宗大怒,将傅伏爱斩首示众,命令众位将领攻城,却三天都未攻下来。李道宗光着脚到太宗的麾旗下请罪,太宗说:“你的罪过该当处死,但是朕想到汉武帝杀死大将王恢,倒不如秦穆公二次重用孟明,又念你攻破盖牟、辽东有功,所以特赦你不死。”
上以辽左早寒,草枯水冻,士马难久留,且粮食将尽,癸未,敕班师。先拔辽、盖二州户口渡辽,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,城中皆屏迹不出。城主登城拜辞,上嘉其固守,赐缣百匹,以励事君。命李世勣、江夏王道宗将步骑四万为殿。
太宗认为辽东一带早寒,草木干枯水结冰,士兵马匹都不宜久留,而且粮食快要用光了,癸未(十八日),便敕令班师还朝。先让辽东、盖牟二城的百姓举家渡过辽水,于是在安市城下显耀兵力,而后凯旋,城中高丽人都藏身不出。城主登上城楼答礼为唐军送行,太宗称赞他能够坚守城池,赐给城主绸段一百匹,用来鼓励他事奉高丽国王。命令李世与江夏王李道宗领步骑兵四万人殿后。
乙酉,至辽东。丙戌,渡辽水。辽泽泥潦,车马不通,命长孙无忌将万人,剪草填道,水深处以车为梁,上自系薪于马鞘以助役。冬,十月,丙申朔,上至蒲沟驻马,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,暴风雪,士卒沾湿多死者,敕然火于道以待之。
乙酉(二十日),唐军到达辽东城。丙戌(二十一月),渡过辽水。辽泽一带道路泥泞,车马难以通行,太宗命长孙无忌率领一万人割草填道,水深的地方用车做桥梁,太宗亲自将薪木等拴在马鞍后帮助铺路。冬季,十月,丙申朔(初一),太宗到达蒲沟停下,督促填道铺路的各路军渡过渤错水,赶上天降暴风雪,士兵们衣湿多被冻死,太宗敕令在道上点上火堆,以等侯士兵烤火。
凡征高丽,拔玄菟、横山、盖牟、磨米、辽东、白岩、卑沙、麦谷、银山、后黄十城,徙辽、盖、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。新城、建安、驻跸三大战,斩首四万馀级,战士死者几二千人,战马死者什七、八。上以不能成功,深悔之,叹曰:“魏征若在,不使我有是行也!”命驰驿祀征以少牢,复立所制碑,召其妻子诣行在,劳赐之。
此次征伐高丽,总共攻克玄菟、横山、盖牟、磨米、白岩、辽东、卑沙、麦谷、银山、后黄十座城,迁徙辽、盖、岩三州户口加入唐朝户籍共七万人。新城、建安、驻骅三次较大的战役,杀死高丽兵四万多人,唐朝将士死近二千人,战马损失十分七八。太宗认为未能最后取胜,深自懊悔,感叹道:“如果魏徵在的话,不会让我此番出兵的!”命人乘驿马昼夜兼程到京城,用猪和羊祭祀魏徵,重新竖立贞观十七年曾毁坏的石碑,征召他妻子儿女到太宗所在行宫,亲自慰问赏赐。
丙午,至营州。诏辽东战亡士卒骸骨并集柳城东南,命有司设太牢,上自作文以祭之,临哭尽哀。其父母闻之,曰:“吾儿死而天子哭之,死何所恨!”上谓薛仁贵曰:“朕诸将皆老,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,无如卿者;朕不喜得辽东,喜得卿也。”
丙午(十一日),唐军回到营州。太宗下诏令将在辽东阵亡的士兵的尸骨一并汇集在柳城东南,命令有关部门摆设牛羊猪祭祀,太宗亲自写文祭奠亡灵,并亲临灵堂痛哭,十分悲哀。死者的父母们听说此事后,都说:“我们的儿子死了,皇上亲自为他们哭灵,死还有什么遗憾!”太宗对薛仁贵说:“朕手下的各位将领都已经老了,考虑能得到骁勇善战的后起之秀为统兵将领,没有人能赶得上你了,朕对于得到辽东并不高兴,高兴的是得到了你。”
丙辰,上闻太子奉迎将至,从飞骑三千人驰入临渝关,道逢太子。上之发定州也,指所御褐袍谓太子曰:“俟见汝,乃易此袍耳。”在辽左,虽盛暑流汗,弗之易。及秋,穿败,左右请易之,上曰:“军士衣多弊,吾独御新衣,可乎?”至是,太子进新衣,乃易之。
丙辰(二十一日),太宗听说皇太子出迎回朝大军即将赶到,便带领护卫飞骑三千人飞奔进入临渝关,途中与太子相逢。太宗从定州出发时,曾指着身上穿的褐色战袍对太子说:“等再见到你时,我才可以换下此身战袍。”在辽左,即使盛夏酷暑汗流浃背,也不换下这套衣服。到了秋天,穿着露风,身边的人请求太宗换掉衣服,太宗说:“战士们的衣服多是破败的衣服,惟独我穿上新衣服,这样行吗?”至此时,太子递上新衣服,太宗才换下旧衣服。
诸军所虏高丽民万四千口,先集幽州,将以赏军士,上愍其父子夫妇离散,命有司平其直,悉以钱布赎为民,欢呼之声,三日不息。十一月,辛未,车驾至幽州,高丽民迎于城东,拜舞号呼,宛转于地,尘埃弥望。
各路军马所俘虏的高丽百姓有一万四千多人,先是集中在幽州,准备用来赏给将士们做奴隶,太宗怜悯他们父子、夫妻离散,命令有关官署按照他们的价格,全用朝廷府库的钱、布赎为平民,欢呼之声三天不绝。十一月,辛未(初七),太宗车驾到达幽州,高丽老百姓在城东欢迎,手舞足蹈,欢呼拜伏,展转于地,尘埃弥漫。
庚辰,过易州境,司马陈元璹使民于地室蓄火种蔬而进之;上恶其谄,免元璹官。
庚辰(十六日),太宗经过易州境内,易州司马陈元让当地百姓在地下用火烧增温来种蔬菜,此时进献给太宗;太宗讨厌他过于谄媚,罢免了陈元的官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