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阏逢困敦,尽著雍困敦,凡二十五年。
起(甲子,公元前297年),止(戊子,公元前273年)共二十五年。
赧王中十八年(甲子,公元前二九七年)
周纪四 周赧王十八年(甲子,公元前297年)
楚怀王亡归。秦人觉之,遮楚道。怀王从间道走赵。赵主父在代,赵人不敢受。怀王将走魏,秦人追及之,以归。
楚怀王逃脱看守,被秦国人发现,封锁通往楚国的道路。楚怀王从小路逃到了赵国,正逢赵主父外出在代郡,赵国官员不敢作主收留他。楚怀王又想逃奔魏国,却被秦国人追上,抓回秦国。
鲁平公薨,子缗王贾立。
鲁国鲁平公去世,其子姬贾即位为鲁缗公。
赧王中十九年(乙丑,公元前二九六年)
赧王十九年(乙丑,公元前296年)
楚怀王发病,薨于秦,秦人归其丧。楚人皆怜之,如悲亲戚。诸侯由是不直秦。
楚怀王发病,死在秦国。秦国送回他的灵柩,楚国人见了都十分悲痛,像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。各国诸侯因此也对秦国不满。
齐、韩、魏、赵、宋同击秦,至盐氏而还。秦与韩武遂、与魏封陵以和。
齐、韩、魏、赵、宋五国共同出兵攻打秦国,到了盐氏地方即行撤回。秦国把武遂归还韩国,把封陵归还魏国,以求和解。
赵主父行新地,遂出代;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。
赵主父视察新获取的领土,离开代郡,向西在西河会见楼烦王,接受了他的部队。
魏襄王薨,子昭王立。
魏国魏襄王去世,其子即位为魏昭王。
韩襄王薨,子釐王咎立。
韩国韩襄王去世,其子韩咎即位为韩王。
赧王中二十年(丙寅,公元前二九五年)
赧王二十年(丙寅,公元前295年)
秦尉错伐魏襄城。赵主父与齐、燕共灭中山,迁其王于肤施。归,行赏,大赦,置酒,酺五日。
秦国国尉司马错进攻魏国襄城。赵主父与齐国、燕国联合灭掉中山国,把中山王迁到肤施居住。赵主父回来后,论功行赏,大赦罪人,设酒庆祝,全国欢宴五天。
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,号曰安阳君。安阳君素侈,心不服其弟。主父使田不礼相之。李兑谓肥义曰:“公子章强壮而志骄,党众而欲大,田不礼忍杀而骄,二人相得,必有阴谋。夫小人有欲,轻虑浅谋,徒见其利,不顾其害,难必不久矣。子任重而势大,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。子奚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,毋为祸梯,不亦可乎!”肥义曰:“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,曰:‘毋变而度,毋易而虑,坚守一心,以殁而世。’义再拜受命而籍之。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,变孰大焉!谚曰:‘死者复生,生者不愧。’吾欲全吾言,安得全吾身乎!子则有赐而忠我矣。虽然,吾言已在前矣,终不敢失!”李兑曰:“诺。子勉之矣!吾见子已今年耳。”涕泣而出。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。肥义谓信期曰:“公子章与田不礼声善而实恶,内得主而外为暴,矫令以擅一旦之命,不难为也。今吾忧之,夜而忘寐,饥而忘食,盗出入不可不备。自今以来,有召王者必见吾面,我将以身先之。无故而后王可入也。”信期曰:“善。”
赵主父把长子赵章封到代,号称安阳君。安阳君平素为人骄横,内心对弟弟立为王十分不服。赵主父派田不礼做他的国相。李兑对肥义说:“公子赵章身强力壮而怀有野心,党羽众多而贪欲极大,田不礼又残忍好杀,十分狂妄,两人互相勾结,必定会图谋不轨。小人有了野心,就要轻举妄动,他只看到想获取的利益,看不到带来的危害。一场灾难就在眼前了。你身居要职,权势很大,你将成为动乱的由头,灾祸也将集中在你身上。你何不称病不出,把朝政交给公子赵成去处理,免得被祸事牵连。这样不好吗!”肥义说:“当年赵主父把赵王嘱托给我,说:‘不要改变你的宗旨,不要改变你的心意,要坚守一心,至死效忠!’我再三拜谢承命并记录在案。现在如果怕田不礼加祸于我而忘掉当年的记录,就是莫大的背弃。俗话说崐:‘面对复生的死者,活着的人无需感到惭愧。’我要维护我的诺言,哪能光顾保全生命!你对我的建议是一片好心,但是我已有誓言在先,决不敢放弃!”李兑说:“好,你勉力而为吧!能见到你恐怕只有今年了。”说罢流泪而出。李兑几次入见公子赵成,商议防备田不礼。肥义对信期说:“公子赵章与田不礼语言动听而本质凶恶,在内讨得主父的欢心,在外恣意施暴。他们一旦假借主父的命令来发动政变,是很容易得手的。现在我忧虑此事,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。强盗在身边出入不能不防!从此以后,有人奉主父命来召见赵王必须先见我的面,我将先前往,没有变故,赵王才能去。”信期说:“好。”
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,见其长子傫然也,反北面为臣。诎于其弟,心怜之,于是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,计未决而辍。主父及王游沙丘,异宫,公子章、田不礼以其徒作乱,诈以主父令召王。肥义先入,杀之。高信即与王战。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,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,杀公子章及田不礼,灭其党。公子成为相,号安平君;李兑为司寇。是时惠文王少,成、兑专政。公子章之败也,往走主父,主父开之。成、兑因围主父宫。公子章死,成、兑谋曰:“以章故,围主父;即解兵,吾属夷矣!”乃遂围之,令:“宫中人后出者夷!”宫中人悉出。主父欲出不得,又不得食,探雀鷇而食之。三月馀,饿死沙丘宫。主父定死,乃发丧赴诸侯。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,后得吴娃,爱之,为不出者数岁。生子何,乃废太子章而立之。吴娃死,爱驰;怜故太子,欲两王之,犹豫未决,故乱起。
赵主父让赵惠文王朝见群臣,自己在旁边窥察,只见当哥哥的赵章反而俯首称臣,无精打采地听高高在上的弟弟赵何训示,心中有些不忍,于是想把赵国一分为二,让赵章在代郡称王,但这个计划还没有最后决定就搁置起来。赵主父和赵王出游沙丘,分别住在两个行宫里。赵章、田不礼乘机率领门徒作乱,他们假称赵主父的命令召见赵王,肥义先进去,被杀死。高信便与赵王一同抵抗。公子赵成与李兑从国都邯郸赶来,发动四邑的军队入宫镇压叛乱,杀死赵章及田不礼,处死全部党羽。公子赵成担任相国,称为安平君;李兑被任命为司寇。当时赵惠文王还年幼,政权都掌握在公子赵成、李兑手中。赵章败退的时候,逃到赵主父那里,赵主父开门接纳了他。公子赵成、李兑于是带兵包围了赵主父的行宫。杀死赵章后,公子赵成、李兑商议道:“我们为追杀赵章,竟包围了主父的行宫,如此大罪,要是撤兵回去,会被满门抄斩的!”于是又下令围住赵主父行宫,宣布:“宫中人晚出来的杀!”宫中的人听见命令全部逃出,赵主父想出来却不被准许,又得不到食物,只好捕捉幼鸟吃,三个多月后,他终于饿死在沙丘行宫中。直到赵主父确死无疑,赵国才向各国报告丧事。起初,赵主父定长子赵章为太子,后来他娶了美女吴娃,十分宠爱,曾经几年不出宫上朝。生下儿子赵何后,便废去太子赵章,立赵何为太子。吴娃死后,赵主父对赵何的偏爱也逐渐减退,又可怜起原来的太子,想立两个王。他总是犹豫不决,所以引起了内乱。
秦楼缓免相,魏冉代之。
秦国罢免楼缓的丞相,由魏冉代任。
赧王中二十一年(丁卯,公元前二九四年)
赧王二十一年(丁卯,公元前294年)
秦败魏师于解。
秦国在解击败魏国军队。
赧王中二十二年(戊辰,公元前二九三年)
赧王二十二年(戊辰,公元前293年)
韩公孙喜、魏人伐秦。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,败魏师、韩师于伊阙,斩首二十四万级,虏公孙喜,拔五城。秦王以白起为国尉。
韩国派大将公孙喜联合魏国攻打秦国。秦国穰侯把任左更之职的白起推荐给秦王,代替向寿统率秦军,结果在伊阙大败韩、魏联军,杀死二十四万人,活捉公孙喜,夺取五座城。秦王便任命白起为国尉。
秦王遗楚王书曰:“楚背秦,秦且率诸侯伐楚,愿王之饬士卒,得一乐战!”楚王患之,乃复与秦和亲。
秦王送信给楚王,写道:“楚国背叛了秦国,秦国将率领各国来讨伐楚国,希望你整顿好军队,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仗!”楚王十分恐惧,只好再与秦国修好结亲。
赧王中二十三年(己巳,公元前二九二年)
赧王二十三年(己巳,公元前292年)
楚襄王迎妇于秦。
楚襄王从秦国迎娶新娘。
臣光曰:甚哉秦之无道也,杀其父而劫其子;楚之不竞也,忍其父而婚其仇!呜呼!楚之君诚得其道,臣诚得其人,秦虽强,乌得陵之哉!善乎荀卿论之曰:“夫道,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,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役。”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,是其所以危也。
臣司马光曰:秦国真是太不讲道理了,害死楚怀王又逼迫其子楚襄王;楚国也太不争气了,忍下杀父之仇而与敌人通婚!呜呼!楚国君王如果能坚持正确的治国之道,对臣下任用得人,秦国虽然强大,又怎能肆意欺凌它呢!荀况说得好:“治国之道,善于掌握则仅有百里方圆的地方也可以独立于天下,不善于掌握哪怕像楚国有六千里国土也只能被仇人所驱使。”所以君王不认真讲求治国之道,只一味制造声势,正是走向危亡的原因。
秦魏冉谢病免,以客卿烛寿为丞相。
秦国魏冉因病辞去职务,以客卿烛寿为丞相。
赧王中二十四年(庚午,公元前二九一年)
赧王二十四年(庚午,公元前291年)
秦伐韩,拔宛。
秦国进攻韩国,攻取宛。
秦烛寿免。魏冉复为丞相,封于穰与陶,谓之穰侯。又封公子市于宛,公子悝于邓。
秦国免去烛寿职务,魏冉再度出任丞相,受封穰、陶两地,称为穰侯。秦国又把宛封给公子市,把邓封给公子悝。
赧王中二十五年(辛未,公元前二九零年)
赧王二十五年(辛未,公元前290年)
魏入河东地四百里、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。
魏国把河东方圆四百里、韩国把武遂方圆二百里献给秦国。
魏芒卯始以诈见重。
魏国芒卯以诈术开始受到重用。
赧王中二十六年(壬申,公元前二八九年)
赧王二十六年(壬申,公元前289年)
秦大良造白起、客卿错伐魏,至轵,取城大小六十一。
秦国派大良造白起、客卿司马错进攻魏国,抵达轵地,夺取大小城镇六十一座。
赧王中二十七年(癸酉,公元前二八八年)
赧王二十七年(癸酉,公元前288年)
冬,十月,秦王称西帝,遣使立齐王为东帝,欲约与共伐赵。苏代自燕来,齐王曰:“秦使魏冉致帝,子以为何如?”对曰:“愿王受之而勿称也。秦称之,天下安之,王乃称之,无后也。秦称之,天下恶之,王因勿称,以收天下,此大资也。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?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,发兵以伐桀宋,宋举则楚、赵、梁、卫皆惧矣。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,所谓以卑为尊也。”齐王从之,称帝二日而复归之。十二月,吕礼自齐入秦,秦王亦去帝复称王。
冬季,十月,秦王自称西帝,派使者建议齐王立为东帝,想约定两国共同进攻赵国。苏代从燕国前来,齐王便问他:“秦国派魏冉来劝我帝,你的意见如何?”苏代回答说:“我建议大王先予以接受,但暂时不称帝。秦王称帝后,天下如果不表示反对,大王再称帝,也不算晚。秦王 称帝如果遭到天下指责,大王就不再称帝,趁势收买天下人心,这是个大资本。况且进攻赵国与进攻有夏桀恶名的宋国,哪个有利呢?现在大王不如暂时放弃帝号以使天下归心,然后发兵讨伐‘桀宋’,征服宋国后,楚国、赵国、魏国、卫国都会恐崐惧臣服。这样,我们名义上尊重秦国而让天下去憎恨它,正是齐国反卑为尊的计策。”齐王采纳了他的建议,只称帝两天便放弃了。十二月,吕礼从齐国到秦国,秦王也去掉帝号,仍旧称王。
秦攻赵,拔杜阳。
秦国攻打赵国,攻取杜阳。
赧王中二十八年(甲戌,公元前二八七年)
二十八年(甲戌,公元前287年)
秦攻魏,拔新垣、曲阳。
秦国攻打魏国,夺取新垣、曲阳。
赧王中二十九年(乙亥,公元前二八六年)
二十九年(乙亥,公元前286年)
秦司马错击魏河内。魏献安邑以和,秦出其人归之魏。
秦国派司马错攻击魏国河内,魏国献出安邑求和,秦国将城内人民驱赶回魏国。
秦败韩师于夏山。
秦国在夏山打败韩国军队。
宋有雀生鸇于城之陬。史占之,曰:“吉。小而生巨,必霸天下。”宋康王喜,起兵灭滕;伐薛;东败齐,取五城;南败楚,取地三百里,西败魏军。与齐、魏为敌国,乃愈自信其霸。欲霸之亟成,故射天笞地,斩社稷而焚灭之,以示威服鬼神。为长夜之饮于室中,室中人呼万岁,则堂上之人应之,堂下之人又应之,门外之人又应之,以至于国中,无敢不呼万岁者。天下之人谓之“桀宋”。齐湣王起兵伐之,民散,城不守。宋王奔魏,死于温。
宋国发生雀鸟在城边生下鹞鹰的怪事,太史卜了一卦,说:“吉利。小而生大,必霸天下。”宋康王大喜,起兵灭掉滕国,攻占薛地,向东击败齐国,夺取五座城,向南战胜楚国,占地方圆三百里,向西打垮魏军,宋国一时成为可与齐国、魏国相匹敌的国家,宋康王对成就霸业更加自信。他想早日完成霸业,便射天鞭地,砍倒神坛后烧毁,以表示自己的声威可以镇慑鬼神。他在宫室中整夜饮酒,令室中的人齐声高呼万岁,大堂上的人闻声响应,堂下的人接着响应,门外的人又继续响应,以至于国中没有人敢不呼万岁。天下的人都咒骂他是“桀宋”。齐王趁机起兵征伐宋国,人民四下逃散,弃城不守。宋王只好逃往魏国,死于温地。
赧王中三十年(丙子,公元前二八五年)
三十年(丙子,公元前285年)
秦王会楚王于宛,会赵王于中阳。
秦王与楚王在宛会面,与赵王在中阳会面。
秦蒙武击齐,拔九城。
秦国派蒙武攻击齐国,夺取九座城池。
齐湣王既灭宋而骄,乃南侵楚,西侵三晋,欲并二周,为天子。狐咺正议,斫之檀衢,陈举直言,杀之东闾。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,益为富实,乃与乐毅谋伐齐。乐毅曰:“齐,霸国之馀业也。地大人众,未易独攻也。王必欲伐之。莫如约赵及楚、魏。”于是使乐毅约赵,别使使者连楚、魏,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。诸侯害齐王之骄暴,皆争合谋与燕伐齐。
齐王灭掉宋国后十分骄傲,便向南侵入楚国,向西攻打赵、魏、韩国,想吞并东西二周,自立为天子。狐义正辞严地劝谏他,被斩首于檀台大路上。陈举直言不讳地劝止,被杀死在东门。燕昭王却日夜安抚教导百姓,使燕国更加富足,于是他与乐毅商议进攻齐国。乐毅说:“齐国称霸以来,至今有余力,地广人多,我们独力攻打不易。大王一定要讨伐它,不如联合赵国及楚、魏三国。”燕王便派乐毅约定赵国,另派使者联系楚国、魏国,再让赵国用讨伐齐国的好处引诱秦国。各国苦于齐王的骄横暴虐,都争相赞成参加燕国的攻齐战争。
赧王中三十一年(丁丑,公元前二八四年)
赧王三十一年(丁丑,公元前284年)
燕王悉起兵,以乐毅为上将军。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。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,乐毅并将秦、魏、韩、赵之兵以伐齐。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,战于济西,齐师大败。乐毅还秦、韩之师,分魏师以略宋地,部赵师以收河间,身率燕师,长驱逐北。剧辛曰:“齐大而燕小,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,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,此长久之利也。今过而不攻,以深入为名,无损于齐,无益于燕,而结深怨,后必悔之。”乐毅曰:“齐王伐功矜能,谋不逮下,废黜贤良,信任谄谀,政令戾虐,百姓怨怼。今军皆破亡,若因而乘之,其民必叛,祸乱内作,则齐可图也。若不遂乘之,待彼悔前之非,改过恤下而抚其民,则难虑也。”遂进军深入。齐人果大乱失度,湣王出走。乐毅入临淄,取宝物、祭器,输之于燕。燕王亲至济上劳军,行赏飨士,封乐毅为昌国君,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。齐王出亡之卫,卫君辟宫舍之,称臣而共具。齐王不逊,卫人侵之。齐王去奔邹、鲁,有骄色,邹、鲁弗内,遂走莒。楚使淖齿将兵救齐,因为齐相。淖齿欲与燕分齐地,乃执湣王而数之曰:“千乘、博昌之间,方数百里,雨血沾衣,王知之乎?”曰:“知之。”“赢、博之间,地坼及泉,王知之乎?”曰:“知之。”“有人当阙而哭者,求之不得,去则闻其声,王知之乎?”曰:“知之。”淖齿曰:“天雨血沾衣者,天以告也;地坼及泉者,地以告也;有人当阙而哭者,人以告也。天、地、人皆告矣,而王不知诫焉,何得无诛!”遂弑王于鼓里。
燕王调动全部兵力,以乐毅为上将军。秦国尉斯离率军队与韩、赵、魏联军也前来会合。赵王把相国大印授给乐毅,乐毅统一指挥秦、魏、韩、赵大军发动进攻。齐王集中国内全部人力进行抵御,双方在济水西岸大战。齐国军队大败。乐毅便退回秦国、韩国军队,令魏国军队分兵进攻宋国旧地,布署赵国军队去收复河间。自己率领燕军,由北长驱直入齐国。剧辛劝说道:“齐国大,燕国小,依靠各国的帮助我们才打败齐军,应该及时地攻取边境城市充实燕国领土,这才是长久的利益。现在大军过城不攻,一味深入,既无损于齐国又无益于燕国,只能结下深怨,日后必定要后悔。”乐毅说:“齐王好大喜功,刚愎自用,不与下属商议,又罢黜贤良人士,专门信任谀谄小人,政令贪虐暴戾,百姓十分怨愤。现在齐国军队已溃不成军,如果我们乘胜追击,齐国百姓必然反叛,内部发生动乱,齐国就可以收拾了。如果不抓住时机,等到齐王痛改前非,体贴臣下而抚恤百姓,我们就难办了。”于是下令进军深入齐国。齐国果然大乱,失去常度,齐王出逃。乐毅率军进入齐都临淄,搜刮宝物和祭祀重器,运回燕国。燕王亲自到济水上游去慰劳军队,颁行奖赏,犒劳将士;燕王封乐为昌国君,让他留在齐国进攻其余未克的城市。齐王出逃到卫国,卫国国君让出宫殿给他居住,向他称臣并供给日常用度。齐王却傲慢不逊,卫国人气愤地攻击他,齐王又出奔到邹、鲁国,仍旧面有骄色;邹、鲁两地闭门不纳,齐王又出奔莒地。楚国派淖齿率军前来救援齐王,被任命为齐相。淖齿却想与燕国瓜分齐国,于是抓住齐王数说他的罪过:“千乘、博昌之间的方圆几百里地,下血雨浸湿衣服,你齐王知道吗?”齐王回答:“知道。”“嬴、博之间,大地崩塌,泉水上涌,你齐王知道吗?”回答:“知道。”“有人堵着宫门哭泣,却不见人影,离开时又音响可闻,齐王你知道吗?”回答:“知道。”淖齿说:“天降血雨,是上天警告你;地崩泉涌,是大地警告你;人堵着宫门哭,是人心在警告你。天、地、人都警告,而你却不知改悔,你还想不死吗!”于是在鼓里这个地方将齐王处死。
荀子论之曰:国者,天下之利势也。得道以持之,则大安也,大荣也,积美之源也。不得道以持之,则大危也,大累也,有之不如无之。及其綦也,索为匹夫,不可得也。齐湣、宋献是也。故用国者义立而王,信立而霸,权谋立而亡。
荀况论之曰:国家,集中了天下的利益和权势。有道行的人主持,可以得到大的安乐,大的荣耀,成为幸福的源泉。无道行的人主持,却带来大的危险,大的拖累,有君王的地位还不如没有;等到形势极度恶化,他即使想当一个普通老百姓,也做不到了。齐王、宋康王便是如此。所以治理国家的君主如果提倡礼义,就可以称王,树立信誉就可以称霸,玩弄权术则必然灭亡。
挈国以呼礼义也,而无以害之。行一不义,杀一无罪,而得天下,仁者不为也。擽然扶持心国,且若是其固也。之所与为之者之人,则举义士也;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,则举义法也;主之所极然,帅群臣而首向之者,则举义志也。如是,则下仰上以义矣,是綦定也。綦定而国定,国定而天下定。故曰:以国济义,一日而白,汤、武是也。是所谓义立而王也。
领导国家提倡礼义,就无人可以加害于他。即使做一件坏事、杀一个无辜的人便可以得到天下,仁爱的人也不会去干。君主守定意志,维护国家,坚如磐石,以此礼待他人,就可以产生众多的仁人志士。以此条陈布置国家刑事法律,就可以制定出良好的法律。君主极力如此主张,再率领群臣以身作则,就可以树立起礼义的风尚。这样,属下能够以礼义纲常尊崇上司,统治基础就稳定了,基础稳定国家便安定,国家安定则天下平定。因此说:用国家的权力推行礼义,一天就可以做到众人皆知,商汤王、周武王便是如此,即所谓的以提倡礼义而称王。
德虽未至也,义虽未济也,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,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,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。政令已陈,虽睹利败,不欺其民;约结已定,虽睹利败,不欺其与。如是,则兵劲城固,敌国畏之;国一綦明,与国信之。虽在僻陋之国,威动天下,五伯是也。是所谓信立而霸也。
即使道德还未达到完美,礼义也没有做到完善,然而已经可以掌握治理天下的大致条理。做到赏罚分明,取得天下的信任,使臣属清楚地看到它的重要性。政令一经颁布,不管成功还是失败,都不欺骗百姓;条约已经缔结,不管有利还是无利,都不欺骗合作的邻国。这样,才能军队强劲,城池坚固,使敌对国家畏惧。国家的方针一贯而明确,友邦就予以信任。即使是偏僻的小国,也可以威震天下。春秋时期的齐、晋、宋、秦、楚五霸主便是如此,即所谓的以树立信誉而称霸。
挈国以呼功利,不务张其义,齐其信,唯利之求;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,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。内不修正其所以有,然常欲人之有,如是,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。上诈其下,下诈其上,则是上下析也。如是,则敌国轻之,与国疑之,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,綦之而亡,齐湣、薛公是也。故用强齐,非以修礼义也,非以本政教也,非以一天下也,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。故强,南足以破楚,西足以诎秦,北足以败燕,中足以举宋。及以燕、赵起而攻之,若振槁然,而身死国亡,为天下大戮,后世言恶则必稽焉。是无他故焉,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。
带领国家追逐功利,不申张正义,不遵守信用,唯利是图;对内不惜为 了一点小利去欺骗人民,对外为了追求大的利益不怕欺骗友邦。对内不好好治理自己已有的东西,却常常觊觎别人的成果。这样,臣下百姓就无不以奸诈之心对待上司。上欺下,下瞒上,于是上下关系分崩离析。这样,便使敌对国家轻视,友好国家不信任,权术泛滥而国家日益削弱,走向极端,终于灭亡,齐王、孟尝君便是如此。齐王要强大齐国,不去提倡礼义,不去修明政治,不去统一天下的思想,只是成年累月地骑马在外面征战。所以齐国强大的时候,向南能够打败楚国,向西能够逼迫秦国,向北可以战胜燕国,在中原能够征服宋国。然而燕国、赵国一旦群起而攻齐,便如摧枯拉朽。齐王身死国亡,成为天下共同声讨的对象,后世提起暴君总要举他为例。这不是别的原因,就是因为他不崇尚礼义而沉溺权术。
三者,明主之所谨择也,仁人之所务白也。善择者制人,不善择者人制之。
以上三种,贤明的君王必须慎重地加以抉择,仁人志士必须认真地予以辨明。善于抉择的人可以控制别人,不善于抉择的人则被别人控制。
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,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。使人请蠋,蠋谢不往。燕人曰:“不来,吾且屠画邑!”蠋曰:“忠臣不事二君,烈女不更二夫。齐王不用吾谏,故退而耕于野。国破君亡,吾不能存,而又欲劫之以兵,吾与其不义而生,不若死!”遂经其颈于树枝,自奋绝脰而死。燕师乘胜长驱,齐城皆望风奔溃。乐毅修整燕军,禁止侵掠,求齐之逸民,显而礼之。宽其赋敛,除其暴令,修其旧政,齐民喜悦。乃遣左军渡胶东、东莱;前军循太山以东至海,略琅邪;右军循河、济,屯阿、鄄以连魏师;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;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。祀桓公、管仲于郊,表贤者之闾,封王蠋之墓。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,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。六月之间,下齐七十馀城,皆为郡县。秦王、魏王、韩王会于京师。
乐毅听说昼邑人王贤良,下令围绕昼邑三十里周围不得进入军队,又派人请王,王辞谢不去。燕国人威胁说:“你要是不来,我们就在昼邑屠城!”王叹息说:“忠臣不事二君,烈女不更二夫。国破君亡,我不能使崐之保存,而自身又被燕人逼迫,我与其苟且偷生,不如一死!”于是把脖子系在树枝上,纵身一跃,自尽而死。燕国军队乘胜长驱直入,齐国大小城市望风崩溃。乐毅整肃燕军纪律,禁止侵掠,寻访齐国的隐士高人,致以荣誉礼待。还放宽人民赋税,革除苛刻的法令,恢复齐国旧的良好传统,齐国人民都十分喜悦。乐毅于是调左军在胶东东莱渡过胶水;前军沿泰山脚下向东到达渤海,进攻琅邪;右军循着黄河、济水而下,屯扎在东阿、鄄城,与魏国军队相连;后军沿北海镇抚千乘,中军占据临淄,镇守齐国国都。他还亲至城郊祭祀齐桓公、管仲,表彰齐国的贤良人才,赐封修治王的陵墓。经过收敛人心,齐国人接受燕国所封君号、领取俸禄的有二十余人;接受燕国爵位的有一百多人。六个月之内,燕军攻下齐国七十余座城,都设立郡县治理。秦王、魏王、韩王在周朝京师相会。
赧王中三十二年(戊寅,公元前二八三年)
赧王三十二年(戊寅,公元前283年)
秦、赵会于穰。秦拔魏安城,兵至大梁而还。
秦国、赵国在穰地举行会议。秦国攻克魏国安城,一直打到魏国首都大梁才退回。
齐淖齿之乱,湣王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佣。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,以为非常人,怜而常窃衣食之,因与私通。王孙贾从湣王,失王之处,其母曰:“汝朝出而晚来,则吾倚门而望;汝暮出而不还,则吾倚闾而望。汝今事王,王走,汝不知其处,汝尚何归焉!”王孙贾乃入市中呼曰:“淖齿乱齐国,杀湣王。欲与我诛之者袒右!”市人从者四百人,与攻淖齿,杀之。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,欲立之。法章惧其诛己,久之乃敢自言,遂立以为齐王,保莒城以拒燕,布告国中曰:“王已立在莒矣!”
齐国发生淖齿杀王之乱时,齐王的儿子田法章改名易姓躲到莒地太史敫家做雇工。太史敫的女儿惊奇田法章的像貌伟岸,认为不是普通人的气质,便可怜他,常常私下送给他衣服和食物,久而久之,两人已暗中结为夫妻。王孙贾是齐王的随臣,乱中找不到主子的下落,他的母亲说:“你早出晚归,我倚着大门盼望;你夜出不回,我靠着街门等待。你如今服侍君王,君王离开了,你却不知道他的下落,你还回来做什么!”王孙贾便来到集市振臂高呼:“淖齿搞乱齐国,杀害王。愿意和我一起去干掉他的就把右臂伸出来!”集市上的人有四百多人随他前去攻击淖齿,把他杀掉了。于是齐国的大臣们四下搜寻齐王的儿子,想立他为王。田法章害怕人们加害自己,过了很久才敢自己说明身份,于是大家拥立他为齐王,坚守莒城以抵抗燕军。在全国宣布:“齐王已经在莒地即位了!”
赵王得楚和氏璧,秦昭王欲之,请易以十五城。赵王欲勿与,畏秦强,欲与之,恐见欺。以问蔺相如,对曰:“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,曲在我矣;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,则曲在秦。均之二策,宁许以负秦。臣愿奉璧而往;使秦城不入,臣请完璧而归之。”赵王遣之。相如至秦,秦王无意偿赵城。相如乃以诈绐秦王,复取璧,遣从者怀之,间行归赵,而以身待命于秦。秦王以为贤而弗诛,礼而归之。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。
赵王得到楚国宝玉和氏璧,秦昭王想要,愿意用十五座城来交换。赵王想不给他,又畏惧秦国的强大;给他,又怕被秦王欺骗。便征求蔺相如的意见。蔺相如回答说:“秦国用城来换宝玉而大王不允许,是我们理屈。而我们给他宝玉,他不给我们城,是秦国理屈。衡量两种办法,我看宁可让秦国在道义上有负于我们。我愿护持宝玉前去,假如秦国不交出城来,我一定能完璧归赵。”赵王便派他前往。蔺相如到了秦国,看出秦王并无真意用城来换赵国的宝玉,就哄骗秦王,取回和氏璧,派随从藏在怀中,从小道潜回赵国,而他自己留下来听任秦王的处置。无奈之际,秦王只好称赞蔺相如的贤能,不但不杀他,反而以礼相待,送他回国。蔺相如回到赵国,赵王封他为上大夫。
卫嗣君薨,子怀君立。嗣君好察微隐,县令有发褥而席敝者,嗣君闻之,乃赐之席。令大惊,以君为神。又使人过关市,赂之以金,既而召关市,问有客过与汝金,汝回遣之,关市大恐。又爱泄姬,重如耳,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,乃贵薄疑以敌如耳,尊魏妃以偶泄姬,曰:“以是相参也。”
卫国国君卫嗣君去世,其子即位为卫怀君。卫嗣君在位时喜好侦察别人的崐隐私。有个县令曾掀开褥子,露出下面的破席子。卫嗣君听说了,便赏赐给他一领新席。县令大惊,以为国君liào事如神。卫嗣君还曾派人经过关卡,用金钱贿赂掌关的官员。事后把掌关官员召来,指令说有客人过关时给了你金了,你快退回去。掌关官员十分惊恐。卫嗣君还宠爱泄姬,器重臣子如耳,但又怕这两人因受到宠爱器重而敢于欺瞒自己,于是提升另一个臣子薄疑来与如耳匹敌,尊崇魏妃来与泄姬分庭抗礼,说:“以此可互相参列比较。”
荀子论之曰:成侯、嗣君,聚敛计数之君也,未及取民也。子产,取民者也,未及为政也。管仲,为政者也,未及修礼也。故修礼者王,为政者强,取民者安,聚敛者亡。
荀况论曰:卫成侯和卫嗣君,都是斤斤计较的小器量国君,没有做到招揽民心。郑国大臣子产,能招揽民心,但没有做到为政精明。齐国大臣管仲,能为政精明,但没有做到倡导礼义。由此而见,倡导礼义的人才能称王,治政精明的人可以使国家富强,招揽民心的人可以使国家安定,而搜刮者只能灭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