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重光赤奋若,尽昭阳大渊献,凡二十三年。
起辛丑(公元前320年),止癸亥(公元前298年),共二十三年。
慎靓王元年(辛丑,公元前三二零年)
慎靓王元年(辛丑,公元前320)
卫更贬号曰君。
卫国卫成侯再次贬低自己的爵号,不再称“侯”,而称“君”。
慎靓王二年(壬寅,公元前三一九年)
慎靓王二年(壬寅,公元前319年)
秦伐魏,取鄢。
秦国攻打魏国,夺取鄢陵。
魏惠王薨,子襄王立。孟子入见而出,语人曰:“望之不似人君,就之而不见所畏焉。卒然问曰:‘天下恶乎定?’吾对曰:‘定于一。’‘孰能一之?’对曰:‘不嗜杀人者能一之。’‘孰能与之?’对曰:‘天下莫不与也。王知夫苗乎?七八月之间旱,则苗槁矣。天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,则苗浡然兴之矣。其如是,孰能御之?’”
魏惠王逝世,他的儿子即位,即魏襄王。孟子到宫内觐见,出来后对别人说:“远看不像个君王的样子,和他接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畏惧的。他突然问我:‘怎样才能平定天下?’我答道:‘天下统一才能平定。’又问:‘谁能够使天下统一呢?’我说:‘不嗜好杀人的能够使天下统一。’又问:‘谁愿意归附呢?’我回答说:‘天下没有不愿归附的人。大王知道那稻苗吧?七八月遇到天气干旱,稻苗快要枯死了。只要天上浓云密布,降下大雨,稻苗就又会勃然生长、郁郁葱葱。治理国家如果能像这样,谁能阻止得了?’”
慎靓王三年(癸卯,公元前三一八年)
三年(癸卯,公元前318年)
楚、赵、魏、韩、燕同伐秦,攻函谷关。秦人出兵逆之,五国之师皆败走。
楚、赵、魏、韩、燕五个国家联合起来讨伐秦国,进攻函谷关。秦国派出军队迎战,五国联军纷纷败退逃窜而回。
宋初称王。
宋国国君开始称王。
慎靓王四年(甲辰,公元前三一七年)
四年(甲辰,公元前317年)
秦败韩师于脩鱼,斩首八万级,虏其将叟、申差于浊泽。诸侯振恐。
秦国在脩鱼大败韩国军队,杀死八万余人,于浊泽俘虏韩军大将和申差。各诸侯国都感到震惊恐惧。
齐大夫与苏秦争宠,使人刺秦,杀之。
齐国大夫和苏秦争夺大权,派人把苏秦暗杀了。
张仪说魏襄王曰:“梁地方不至千里,卒不过三十万,地四平,无名山大川之限,卒戍楚、韩、齐、赵之境,宁亭、障者不下十万,梁之地势固战场也。夫诸侯之约从,盟洹水之上,结为兄弟以相坚也。今亲兄弟同父母,尚有争钱财相杀伤,而欲恃反覆苏秦之馀谋,其不可成亦明矣。大王不事秦,秦下兵攻河外,据卷衍、酸枣,劫卫,取阳晋,则赵不南,赵不南而梁不北,梁不北则从道绝,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,不可得也。故愿大王审定计议,且赐骸骨。”魏王乃倍从约,而因仪以请成于秦。张仪归,复相秦。
张仪劝说魏襄王道:“魏国地方不满千里,士兵不足三十万,地势四下平坦,没有崇关大河的险要。防军分别守卫与楚、韩、齐、赵接壤的边界,用来扼守要塞的不过十万人,所以,魏国历来是厮杀的战场。各国约定联合抗秦,在洹水结盟,作为兄弟之邦互相救援。然而同一父母的亲兄弟,有时还为争夺钱财互相残杀,各国之间,想靠反复无常小人苏秦的一番伎俩,就结成同盟,明显是不足恃的。大王您不与秦国结好,秦国就会发兵进攻河外,占据卷县、酸枣等地,袭击卫国,夺取阳晋。那时,赵国不能南下,魏国也不能北上,南北隔绝,就谈不上联合抗秦,大王您的国家想避免危险也不可能了。所以我希望大王您能深思熟虑,拿定主意,让我辞去魏国相位,回秦国去筹划修好。”魏王于是背弃了联合抗秦的盟约,派张仪前往秦国去求和。张仪回到秦国,再次出任国相。
鲁景公薨,子平公旅立。
鲁景公逝世,他的儿子姬旅即位,即鲁平公。
慎靓王五年(乙巳,公元前三一六年)
五年(乙巳,公元前316年)
巴、蜀相攻击,俱告急于秦。秦惠王欲伐蜀。以为道险狭难至,而韩又来侵,犹豫未能决。司马错请伐蜀。张仪曰:“不如伐韩。”王曰:“请闻其说。”仪曰:“亲魏,善楚,下兵三川,攻新城、宜阳,以临二周之郊,据九鼎,按图籍,挟天子以令于天下,天下莫敢不听,此王业也。臣闻争名者于朝,争利者于市。今三川、周室,天下之朝、市也,而王不争焉,顾争于戎翟,去王业远矣!”司马错曰:“不然,臣闻之,欲富国者务广其地,欲强兵者务富其民,欲王者务博其德,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。今王地小民贫,故臣愿先从事于易。夫蜀,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,有桀、纣之乱,以秦攻之,譬如使豺狼逐群羊。得其地足以广国,取其财足以富民,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。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,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,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,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。今攻韩,劫天子,恶名也,而未必利也,又有不义之名,而攻天下所不欲,危矣!臣请论其故。周,天下之宗室也;齐,韩之与国也。周自知失九鼎,韩自知亡三川,将二国并力合谋,以因乎齐、赵而求解乎楚、魏。以鼎与楚,以地与魏,王弗能止也。此臣之所谓危也。不如伐蜀完。”王从错计,起兵伐蜀。十月取之。贬蜀王,更号为侯,而使陈庄相蜀。蜀既属秦,秦以益强,富厚,轻诸侯。
巴、蜀两国进攻对方,都到秦国请求救援。秦惠王想征讨蜀国,但考虑到道路狭窄险峻,不容易到达,又担心韩国趁机侵扰,犹犹豫豫迟迟没有下决定。司马错建议秦惠王攻打蜀国,张仪说:“还不如进攻韩国。”秦惠王说:“说说你的看法。”张仪说:“与魏国、楚国保持亲善友好的关系,然后出兵三川地区,进攻新城、宜阳,直达东西二周的国都近郊,持有九鼎以及九州版图,挟持周天子以号令天下诸侯,天下没有不顺从的,这是王霸之业啊。臣听说要争夺功名的到朝廷上,要赚取利益的到市场上。如今三川和周王室就好比天下的朝廷和市集,大王不去争夺这些,只顾着和戎狄小国争夺势力,这和霸王之业相差太远了。”司马错说:“不对。我听说要想国家富强必须先开拓领土,想要使军力强大必须先使百姓富足,想要成就霸业必须先广行德义,这三个条件满足自然就可以称霸于诸侯。如今大王的疆土狭小,百姓穷困,所以我希望您先从小处做起。蜀,是西南偏远的蕞尔小国,戎狄的酋长,像桀、纣一样昏庸乱政,秦国进攻蜀国,就好像驱赶着豺狼追赶羊群。占领它的土地可以扩张秦国的疆域,夺取它的钱财可以使百姓富足,只需要稍微用兵不损伤一兵一卒就可以使它臣服。攻占一个国家而天下人不以为秦国残暴,得到全天下的利益世人也不认为秦国贪婪,这样我国一举即可得到威名又能收获实际的利益。现在进攻韩国,挟持周天子,只会背负骂名,不一定对秦国有利,还会蒙受一个不仁义的坏名声,进攻天下人都不愿意进攻的地方,实在是危险。让我分析这中间的缘故:周,是天下诸侯的宗室所在。齐国,与韩国是友好的邦国,周王室意识到将要丧失九鼎重器,韩国自知快要失去三川之地,两国必定会全力合作,通过齐、赵两国的渠道向楚国和魏国求援,把九鼎赐给楚国,把三川之地割让给魏国,这是大王您阻止不了的。这才是我所说的危险。所以还是进攻蜀国较为稳妥。”秦惠王采纳司马错的计策,出兵进攻蜀国,十个月就完全占领了。把蜀王的爵位降为侯,又派陈庄担任蜀相。蜀被秦国兼并后,秦国国力更加强盛富裕,对各诸侯国也更加轻视。
苏秦既死,秦弟代、厉亦以游说显于诸侯。燕相子之与苏代婚,欲得燕权。苏代使于齐而还,燕王哙问曰:“齐王其霸乎?”对曰:“不能。”王曰:“何故?”对曰:“不信其臣。”于是燕王专任子之。鹿毛寿谓燕王曰:“人之谓尧贤者,以其能让天下也。今王以国让子之,是王与尧同名也。”燕王因属国于子之,子之大重。或曰:“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,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,传之于益。启与交党攻益,夺之,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。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,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。”王因收印绶,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。子之南面行王事,而哙老,不听政,顾为臣,国事皆决于子之。
苏秦死后,他的弟弟苏代、苏厉也以游说著称于各国。燕国相子之便崐与苏代结为通姻亲家,想谋得燕国大权。苏代出使齐国归来,燕王姬哙问他:“齐王能称霸吗?”苏代回答:“不能。”燕王又问:“为什么?”回答说:“他不信任臣僚。”于是燕王把大权交给子之。鹿毛寿也对燕王说:“人们称道尧是贤明君主,就是因为他能让出天下。现在燕王您要是把国家让给子之,就能与尧有同样的名声。”燕王于是把国家嘱托给了子之。子之从此大权集于一身。还有人对燕王说:“上古时禹推荐益为接班人,又任命儿子启的属下作益的官吏。到老时,禹说启不能胜任治理天下的重责,把君位传给益。然而启勾结自己的党羽攻击益,很快夺取了君位。因此天下人都说禹明着是传天下给益,而实际上是安排儿子启去自己夺位。现在燕王您虽然说了把国家交给子之,但官员都是太子的人,这同样是名义属于子之而实权在太子手里啊!”燕王便下令收缴所有官印,把三百石俸禄以上的官职都交给子之任命。从此,子之面南称王,姬哙年老,不再听理政事,反而成了臣子,国家大事都由子之来决断。
慎靓王六年(丙午,公元前三一五年)
六年,(丙午,公元前315年)
王崩,子赧王延立。
周慎靓王去世,其子姬延即位为周赧王。
赧王上
赧王上
赧王元年(丁未,公元前三一四年)
赧王元年(丁未,公元前314年)
秦人侵义渠,得二十五城。
秦国入侵义渠,夺取二十五个城镇。
魏人叛秦。秦人伐魏,取曲沃而归其人。又败韩于岸门,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。
魏国背叛秦国。秦国起兵攻打魏,攻取曲沃而把魏国百姓送回。又在岸门击败韩军。韩国把太子仓送给秦国做人质,向秦国讲和。
燕子之为王三年,国内大乱。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。齐王令人谓燕太子曰:“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,明父子之位,寡人之国虽小,唯太子所以令之。”太子因要党聚众,使市被攻子之,不克。市被反攻太子。构难数月,死者数万人,百姓恫恐。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,因北地之众以伐燕。燕士卒不战,城门不闭。齐人取子之,醢之,遂杀燕王哙。
燕国子之作国王三年,国内大乱,将军市被与太子姬平合谋攻打子之。齐王派人对燕太子说:“我听说您将要整饬君臣大义,申明父子名位,我的国家愿意支持您的号召,做坚强后盾。”燕太子于是聚集死党,派将军市被进攻子之,却没有得手,市被反倒戈攻打太子。国内动乱几个月,死亡达几万人,人心惶惶。此时,齐王命章子为大将,率领国都周围五城的军队及北方的部队征伐燕国。燕国士兵毫无战意,城门大开不守。齐国便捕获了子之,把他剁成肉酱。燕王姬哙也同时被杀。
齐王问孟子曰:“或谓寡人勿取燕,或谓寡人取之。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,五旬而举之,人力不至于此;不取,必有天殃。取之何如?”孟子对曰:“取之而燕民悦由取之,古之人有行之者,武王是也;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,古之人有行之者,文王是也。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,箪食壶浆以迎王师,岂有他哉?避水火也。如水益深,如火益热,亦运而已矣!”诸侯将谋救燕。齐王谓孟子曰:“诸侯多谋伐寡人者,何以待之?”对曰:“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,汤是也。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。《书》曰:‘徯我后,后来其苏。’今燕虐其民,王往而征之,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,箪食壶浆以迎王师。若杀其父兄,系累其子弟,毁其宗庙,迁其重器,如之何其可也!天下固畏齐之强也,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,是动天下之兵也。王速出令,反其旄倪,止其重器,谋于燕众,置君而后去之,则犹可及止也。”齐王不听。已而燕人叛。齐王曰:“吾甚惭于孟子。”陈贾曰:“王无患焉。”乃见孟子,问曰:“周公何人也?”曰:“古圣人也。”陈贾曰:“周公使管叔监商,管叔以商畔也。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?”曰:“不知也。”陈贾曰:“然则圣人亦有过与?”曰:“周公,弟也;管叔,兄也,周公之过不亦宜乎!且古之君子,过则改之;今之君子,过则顺之。古之君子,其过也如日月之食,民皆见之。及其更也,民皆仰之。今之君子,岂徒顺之,又从为之辞!”
齐王向孟子询问说:“有的人劝我不要占领燕国,有的人劝我兼并燕国。以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家,进攻另一个同样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,五十天就攻克了,单单凭借人力是做不到的;不兼并燕国,一定会遭到天谴。把燕国兼并了如何?”孟子回答说:“兼并燕国而燕国百姓感到高兴,就可以兼并,古时候就有这样做的人,周武王就是这样;兼并燕国而燕国人民不高兴就不要兼并了,古时候也有这样做的人,周文王就是这样。齐国作为一个有万辆战车的大国攻打另一个有万辆战车的国家,百姓都端着食物、提着饮水来迎齐王的军队,难道有其他的原因?只是为了躲避如水似火的暴政。假如新的统治者更加残暴,比之前的还要厉害,人民肯定又要转而投奔其他国家了!”各诸侯国想要救助燕国。齐王向孟子征求意见,说:“诸侯各国大都打算讨伐我国,该怎么应付呢?”孟子回答道:“我曾听说过凭借七十里的土地而获取天下的,说的就是商汤;没有听过拥有数千里的广阔国土反而畏惧他人的。《尚书》上说:‘等候我的君主,君主来了就可以把我们拯救出来了。’如今燕王对待百姓十分暴虐,大王去讨伐他,百姓都以为您要把自己从水火之中拯救出来,都准备好粮食和饮用的水迎接大王的军队。如果杀害他们的父兄,逮捕他们的子弟,破坏他们的宗庙,抢夺他们的国宝,这样做怎么行呢?天下人向来就畏惧齐国的强势,现在疆域又扩张了一倍,却不实行仁政,这样必定会招来天下各国的讨伐。希望你赶紧下令,释放燕国的老弱百姓,妥善安置燕国的国宝,与燕国人民商议,推选出新的国君之后退出燕国,这样还可以及时防止诸侯的讨伐!”齐王没有听从。没过多久,燕国人民果然反叛齐国。齐王说:“我实在是愧对孟子。”陈贾说:“大王不要担忧。”于是去见孟子,说:“周公是怎么样的人?”孟子说:“是古代的圣人。”陈贾说:“周公派管叔监管殷商故地,管叔却依恃殷商的遗民反叛,周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反叛才让他去的呢?”孟子说:“周公不知道。”陈贾说:“那么圣人也有错误了?”孟子说:“周公是弟弟,管叔是兄长,周公犯错不也是正常的吗?况且古代的君子,有过错能够及时改正;现在所谓的君子,犯了错误则继续错下去。古代的君子,他的过失好像日食、月食,百姓都能看见,等他改正了,百姓都会敬仰他;现在所谓的君子,不但将错就错,还为自己的过错编造借口!”
是岁,齐宣王薨,子湣王地立。
这一年,齐国齐宣王去世,其子田地即位为齐王。
赧王二年(戊申,公元前三一三年)
二年(戊申,公元前313)
秦右更疾伐赵。拔蔺,虏其将庄豹。
秦国派名叫疾的右更官员,率军讨伐赵国。攻占蔺地,俘虏赵将庄豹。
秦王欲伐齐,患齐、楚之从亲,乃使张仪至楚,说楚王曰:“大王诚能听臣,闭关绝约于齐,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,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,秦、楚娶妇嫁女,长为兄弟之国。”楚王说而许之。君臣皆贺,陈轸独吊。王怒曰:“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,何吊也?”对曰:“不然。以臣观之,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、秦合。齐、秦合则患必至矣!”王曰:“有说乎?”对曰:“夫秦之所以重楚者,以其有齐也。今闭关绝约于齐,则楚孤,秦奚贪夫孤国,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?张仪至秦,必负王。是王北绝齐交,西生患于秦也。两国之兵必俱至。为王计者,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,使人随张仪。苟与吾地,绝齐未晚也。”王曰“愿陈子闭口,毋复言,以待寡人得地!”乃以相印授张仪,厚赐之。遂闭关绝约于齐,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。张仪佯堕车,不朝三月。楚王闻之,曰:“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?”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,北骂齐王。齐王大怒,折节而事秦,齐、秦之交合。张仪乃朝,见楚使者曰:“子何不受地?从某至某,广袤六里。”使者怒,还报楚王。楚王大怒,欲发兵而攻秦。陈轸曰:“轸可发口言乎?攻之不如因赂以一名都,与之并兵而攻齐,是我亡地于秦,取偿于齐也。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,是吾合秦、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,国必大伤矣!”楚王不听,使屈匄帅师伐秦。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。
秦王想举兵攻打齐国,又害怕齐、楚两国之间合纵的约定,就派张仪为使者到楚国游说楚王,说:“大王假如真的能听从我的建议,断绝和齐国之间的邦交,毁弃盟约,我愿把商於地区六百里的土地献给楚国,并把秦国的女子送给大王做洒扫侍妾,秦、楚两国互相通婚,永远结为兄弟之邦。”楚王很高兴,答应了张仪。群臣纷纷为楚王庆贺,唯独陈轸一个人闷闷不乐。楚王十分恼怒地说:“我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就得到六百里的国土,有什么不高兴的?”陈轸道:“不见得是这样,在我看来,商於之地不仅得不到,还会致使齐、秦两国联合,齐、秦两国联合肯定就有外患到来。”楚王说:“有什么说法吗?”陈轸回答说:“秦国不敢轻视楚国的原因,是楚国有齐国作为同盟。现在假如和齐国断绝邦交,毁弃盟约,楚国就要陷入孤立的境地,秦国怎么会对一个孤立的国家友善并且送给它六百里的商於之地呢?张仪回到秦国,肯定会背弃与您的约定。这样楚国北面与齐国断绝邦交,西面又新产生秦国作为外患,两国的军队肯定纷纷前来进攻楚国。我为大王考虑,不如只是表面上与齐国断交,暗中依旧合作,派人和张仪一起回去,假如真的把土地割让给楚国,再与齐国断交也为时未晚!”楚王说:“还是请陈先生闭上尊口,别再啰唆,等着看我怎么得到土地吧!”于是授给张仪楚国宰相的大印,并赏赐他丰厚的财物。随之关闭关口,与齐国断绝邦交关系,毁弃盟约,派遣一名将军和张仪一起回到秦国。张仪佯装从车上跌落,三个月都没有上朝。楚王听说了这件事,说:“难道张仪认为我与齐国断交不够彻底?”于是让武士宋遗借用宋国的兵符,到北边边境上对齐王大骂。齐王非常恼怒,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讨好秦国,齐、秦两国之间的关系变得友好。这个时候张仪才去上朝,见到楚国的使者问道:“你怎么不去接手土地?从某地到某地,有六里之广。”楚国使者大怒,回来向楚王报告。楚王勃然大怒,想要起兵进攻秦国。陈轸说:“我现在可以开口说话吗?攻打秦国还不如给他一座大的城池,与秦国联合去进攻齐国,这样我们在秦国损失的土地,在齐国手中可以得到偿还。现在您和齐国已经断绝邦交关系,再去责问秦国为什么欺骗楚国,这样会使齐、秦两国联和,而招致天下的进攻,国家必然会受到重创。”楚王不肯听从,派屈匄统率军队进攻秦国。秦国也派出魏章任庶长(相当于卿,掌握军政大权。),起兵迎战楚军。
赧王三年(己酉,公元前三一二年)
三年(己酉,前312)
春,秦师及楚战于丹杨,楚师大败,斩甲士八万,虏屈匄及列侯、执珪七十馀人,遂取汉中郡。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,战于蓝田,楚师大败。韩、魏闻楚之困,南袭楚,至邓。楚人闻之,乃引兵归,割两城以请平于秦。
春天,秦国和楚国军队在丹阳作战,楚国大败;八万多楚国甲兵被杀,俘虏屈匄、列侯以及朝官共七十多人,又占领了汉中郡。楚王发动全国兵力再次攻打秦国,在蓝田展开激战,楚军再次溃败。韩、魏两国听闻楚国局势危急,也向南侵袭楚国,一直打到邓地。楚国接到这个消息,于是率兵返回国内,割让给秦国两座城池来求和。
燕人共立太子平,是为昭王,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,吊死问孤,与百姓同甘苦,卑身厚币以招贤者。谓郭隗曰:“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,孤极知燕小力少,不足以报。然诚得贤士与共国,以雪先王之耻,孤之愿也。先生视可者,得身事之!”郭隗曰:“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,马已死,买其首五百金而返。君大怒,涓人曰:‘死马且买之,况生者乎?马今至矣。’不期年,千里之马至者三。今王必欲致士,先从隗始。况贤于隗者,岂远千里哉?”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。于是士争趣燕。乐毅自魏往,剧辛自赵往。昭王以乐毅为亚卿,任以国政。
燕国族人共同把太子姬平拥立为燕昭王。昭王即位是在燕国被攻破之后。他亲自哀悼死去的人,慰问孤身的百姓,和百姓同甘共苦,降低自己的身份,以厚禄寻求贤能的人才。对郭隗说:“齐国趁我国内乱而攻破燕国。我深知燕国国土狭小、国力贫弱,没有报仇的能力;然而如果真的能求得贤士一起治理政事,一雪先王的屈辱,这是我的心愿。先生如果遇到合适的人,我一定要亲自侍奉他。”郭隗说:“古时候有一位君王派涓人带着千斤黄金求购千里马,找到一匹千里马却已经死了,就花了五百斤黄金把马头买回去。国君非常愤怒,涓人说:‘连死的千里马都买,更别说是活马了!千里马很快就会得到了。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就得到了三匹千里马。如今大王你要招揽贤士,应该先从厚待我开始,那些比我贤良的人,难道会因路途遥远就不来吗!”于是燕昭王给郭隗重修宫室,以尊奉老师的礼节对他。从这以后,贤德之士都争先到燕国:乐毅由魏国而来,剧辛自赵国而来。燕昭王任命乐毅为亚卿,把国家大权委托给他。
韩宣惠王薨,子襄王仓立。
韩宣惠王逝世,他的儿子韩仓即位,即韩襄王。
赧王四年(庚戌,公元前三一一年)
四年(庚戌,前311)
蜀相杀蜀侯。
蜀国国相杀死封侯的国君。
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,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。楚王曰:“不愿易地,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。”张仪闻之,请行。王曰:“楚将甘心于子,奈何行?”张仪曰:“秦强楚弱,大王在,楚不宜敢取臣。且臣善其嬖臣靳尚,靳尚得事幸姬郑袖,袖之言,王无不听者。”遂往。楚王囚,将杀之。靳尚谓郑袖曰:“秦王甚爱张仪,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。王重地尊秦,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。”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:“臣各为其主耳。今杀张仪,秦必大怒。妾请子母俱迁江南,毋为秦所鱼肉也!”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。张仪因说楚王曰:“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,不格明矣。今王不事秦,秦劫韩驱梁而攻楚,则楚危矣。秦西有巴、蜀,治船积粟,浮岷江而下,一日行五百馀里,不至十日而拒扞关,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,黔中、巫郡非王之有。秦举甲出武关,则北地绝。秦兵之攻楚也,危难在三月之内,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。夫待弱国之救,忘强秦之祸,此臣所为大王患也。大王诚能听臣,请令秦、楚长为兄弟之国,无相攻伐。”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,乃许之。张仪遂之韩,说韩王曰:“韩地险恶山居,五谷所生,非菽而麦,国无二岁之食,见卒不过二十万。秦被甲百馀万。山东之士被甲蒙胄而会战,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,左挈人头,右挟生虏。夫战孟贲、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,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,必无幸矣。大王不事秦,秦下甲据宜阳,塞成皋,则王之国分矣。鸿台之宫,桑林之宛,非王之有也。为大王计,莫如事秦而攻楚,以转祸而悦秦。计无便于此者。”韩王许之。
秦惠王派人对楚怀王说,请求用武关之外的土地来交换黔中。楚王说:“我不愿意拿土地交换,只要能得到张仪就愿意献出黔中之地。”张仪听到这件事,请求派他前去。秦惠王说:“楚国只有杀了你才能甘心,怎么还要去呢?”张仪说:“秦国强盛而楚国弱小,大王您在位一天,楚国是不敢把我杀了的,况且我和楚王的宠臣靳尚关系友好,靳尚平时伺侯楚王的爱妾郑袖,郑袖说的话楚王没有不听从的。”于是就前往楚国。楚王把张仪囚禁起来,要杀了他。靳尚对郑袖说:“秦王特别宠爱张仪,要用上庸六县和美女把他赎回。大王看重土地又对秦国十分尊重,肯定会宠幸秦国的美女而冷落夫人。”于是郑袖日夜在楚王面前哭诉:“凡是臣子都要为各自的君王考虑。如果现在杀了张仪,秦国肯定大怒。臣妾请求大王把我母子送往江南,免得受秦国宰割!”于是楚王就赦免了张仪,而以丰厚的礼遇对待他。张仪劝楚王说:“让各国合纵对抗秦国,无异于驱赶羊群去攻击猛虎,很明显是打不过的。如今大王您不肯向秦国臣服,秦国迫使韩国、驱使魏国联合攻打楚国,楚国就危险了。秦国西边有巴、蜀两国,修造船只囤积粮食,顺岷江而下,一天之内可行五百多里,用不了十天就可抵达扞关,扞关受到惊扰后从这里以东都要进入戒备状态,最后连黔中、巫郡都不再为大王所有了。如果秦国再发兵由武关出击,楚国北境之地就要全部失守。秦国再进攻楚国,三个月之内楚国便会灭亡,楚国等待其他诸侯国的援助又要半年之久。等待弱国的援兵,却忘记强秦的威胁,这才是我替大王忧虑的事。如果大王真心肯听从我的建议,我可以使秦、楚二国结为兄弟之邦,彼此不再互相攻伐。”楚王尽管已经得到了张仪,但不舍得割让黔中之地,就答应了张仪。于是张仪又前去韩国,劝说韩王:“韩国地势险峻,百姓大多依山居住,生产的粮食,不是大豆就是麦子,国家的存粮不够两年食用,现有的兵卒不超过二十万人。秦国身穿铠甲的军队超过百万。崤山以东的军队要身披铠甲才肯作战,而秦国军队则脱下铠甲赤臂就可驱敌,左手提着人头,右臂挟着战俘。用孟贲、乌获一样的勇士来进攻不肯臣服的弱小国家,无异于把千钧的重量压在鸟蛋上,必定没有侥幸保全的可能。大王不愿向秦国臣服,秦国假如发兵占据宜阳,堵住成皋的道路,那么大王的国家就会一分为二。鸿台的宫室、桑林的园林,将不再属于大王所有。我为大王考虑,不如向秦国称臣而攻打楚国,转移灾祸来取悦秦国,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办法了。”韩王答应了张仪。
张仪归报,秦王封以六邑,号武信君。复使东说齐王曰:“从人说大王者必曰:‘齐蔽于三晋,地广民众,兵强士勇,虽有百秦,将无奈齐何。’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。今秦、楚嫁女娶妇,为昆弟之国;韩献宜阳;梁效河外;赵王入朝,割河间以事秦。大王不事秦,秦驱韩、梁攻齐之南地,悉赵兵,渡清河,指博关,临菑、即墨非王之有也!国一日见攻,虽欲事秦,不可得也!”齐王许张仪。张仪去,西说赵王曰:“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,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。大王之威行于山东,敝邑恐惧,缮甲厉兵,力田积粟,愁居慑处,不敢动摇,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。今以大王之力,举巴、蜀,并汉中,包两周,守白马之津。秦虽僻远,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。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,愿渡河,逾漳,据番吾,会邯郸之下,愿以甲子合战,正殷纣之事。谨使使臣先闻左右。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,而韩、梁称东籓之臣,齐献鱼盐之地,此断赵之右肩也。夫断右肩而与人斗,失其党而孤居,求欲毋危,得乎?今秦发三将军,其一军塞午道,告齐使渡清河,军于邯郸之东;一军军成皋,驱韩、梁军于河外;一军军于渑池,约四国为一以攻赵,赵服必四分其地。臣窃为大王计,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,常为兄弟之国也。”赵王许之。张仪乃北之燕,说燕王曰:“今赵王已入朝,效河间以事秦。大王不事秦,秦下甲云中、九原,驱赵而攻燕,则易水、长城非大王之有也。且今时齐、赵之于秦,犹郡县也,不敢妄举师以攻伐。今王事秦,长无齐、赵之患矣。”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。
张仪回到秦国向秦王汇报,秦王把六座城池封赏给他,赐武信君的称号。又派他去东方游说齐王,说:“那些主张合纵的谋士,必定对您说:‘齐国西边有三晋之地作为掩护,国土广阔,人口繁盛,士兵精猛勇敢,即便有一百个秦国也奈何不了齐国。’大王以为他说得很对却不曾考虑到现实的情形。如今秦、楚两国互相通婚,成为兄弟之国;韩国把宜阳献给秦国;魏国将河外送给秦国;赵国也向秦国朝见,把河间割让给秦国以表示臣服。如果大王不向秦国臣服,秦国将驱使韩、魏两国军队进攻齐国南部地区,发动赵国全国之兵,横渡清河,大军直指博关,到时候临淄、即墨等地就不再是大王的属地了!齐国被攻击的那天,就算再想向秦国臣服,也不太可能了!”齐王采纳了张仪的意见。张仪从齐国离开,向西游说赵王:“大王率领天下诸侯对抗秦国,迫使秦军十五年不敢出兵函谷关。大王您的威名响彻崤山以东,秦国特别恐惧,整修铠甲训练兵卒,努力耕种囤积粮草,平日里也是非常忧虑不敢有一丝懈怠,唯恐大王您有意督责秦国过失。如今秦国依托大王的力量,攻下巴、蜀,兼并汉中,围困二周,驻守白马渡。秦国虽然地理位置偏远,然而内心愤怒又不敢表现出来已经太久了。现在秦国在渑池驻扎有一批残兵败卒,想要横渡黄河,跨越漳水,据守番吾,到邯郸城下会合,希望在甲子之日与赵国交战,就像武王征讨殷纣一样。特意先让我来告诉您左右的大臣。如今楚和秦已结成兄弟之国,而韩、魏两国已向秦国称臣,齐国又将盛产鱼盐之地献给了秦国,这就好比斩断赵国的右臂。被斩断右臂还与人缠斗,失去党羽而孤立无援,还想要避免危险怎么可能?如今秦国发动三军将士,其中一支大军截断午道,告知齐国让他们派军横渡清河,驻军在邯郸东边;另一路军队屯兵成皋,使韩、魏两国的军队进驻河外,再派一路军队驻扎渑池,联合四国合为一支大军来进攻赵国,攻克后必定将赵国土地瓜分为四份。我私下替大王谋划,最好是当面与秦王订立约定,承诺协定,结为长久的兄弟之邦。”赵王也应允了。张仪又北上到燕国,游说燕王说:“现在赵王已经到秦国朝见秦王,奉上河间之地向秦国称臣。大王不向秦国臣服的话,秦国即会出兵云中、九原,再驱使赵国进攻燕国,那么易水、长城就不再属于大王了!况且如今齐、赵两国就好像是秦国的一个郡县,不敢随意出兵进攻别国。如今大王要是能臣事秦国,便长期免除齐、赵两国的威胁了。”燕王就把恒山脚下的五座城池割让给秦国来请和。
张仪归报,未至咸阳,秦惠王薨,子武王立。武王自为太子时,不说张仪,及即位,群臣多毁短之。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,皆畔衡,复合从。
张仪回国报告,还没到咸阳,秦惠王就去世了,其子秦武王继位。武王从做太子时就不喜欢张仪,等到他一即王位,郡臣中很多人便前来诽谤数说张仪的短处。各国听说张仪与秦王间发生矛盾,都放弃了对秦国的许诺,再次联合抗秦。